星河尽处终有光

　　虽然疫情至今已经有快三个月，并且给全球经济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不是医务工作者，给林城贡献不了任何，所以很是舒服的宅了两个多月都算是给国家做贡献了，最近刚开始复工。坦白说，并不想上班，别人起床可能被梦想叫醒，我是被闹钟，还是八个！上午例行晨会的时候，我悄悄溜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并借机在公司的露天阳台上晒了会太阳。回来的时候，老远看见办公室门口有人在打电话，走近一看惊住。许宁是我同事兼前舍友兼闺蜜，真的是哭的差点哽咽。吓得我以为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一挂电话问才磕磕绊绊的说明白。
　　“卿卿，殷晓……没了……”

　　殷晓我知道，是许宁发小，以前我俩一起合租的时候老听许宁提起，也算神交许久了。许宁结婚后搬走，我就一直一个人住，挺久没听她提起过了。前阵子说是怀二胎了，我心想也不怕压力大，A城都物价高成啥了还生呢。显然这事儿跟我也没关系，人家夫妻的事儿。这会听许宁说明白，人怀着孕直接没了。我还愣着想再问，一看许宁眼泪啪嗒啪嗒的，一瞬间懂了。
　　殷晓85年的，也就比我大四岁，这个年龄我还总觉得距离死亡太遥远，即使是因为在保险公司上班，但是处理更多的还是各种意外和疾病理赔，年纪轻轻身故的，我这也是头一回经手。过去医院的路上，许宁手抖的厉害，她本来就是个温柔又敏感的姑娘，我握着她的手装镇定，其实心里也不知道去了要说什么，毕竟这就算人没了，第一时间找保险公司的家属也并不多见。
　　“他们让我去医院，我不敢去……我害怕……给几个朋友打电话他们都没在A城，怎么会呢，前两天还给我发视频说她带着女儿一起包包子，卿卿你看……”
　　许宁声音和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聊天记录点开那个视频的。不过我倒是清晰的看到了殷晓的样子，还有她3岁多的女儿，小姑娘随妈妈，长的很漂亮。
　　“没事宁宁，你听我说，我跟你一起去，你现在收拾东西，我去跟领导说一声咱们就走，别怕。”

　　疫情期间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比平时更浓，每个人都恨不能距离旁人五米远，到处找人问找太平间在哪儿，导医台的人看我俩年纪轻轻的，眼神略带同情指了方向。我真是人生第一次到太平间，老在电视上看，真到了还真是有点怵。我这新高跟鞋磨脚的厉害，这会也不敢多牢骚了，生怕惊扰还未远离的“人”。
　　急诊楼的太平间在负一层我能理解，但是负一层还有个大型停车场的操作也是够奇葩的。你试试空旷的停车场里高跟鞋噔噔的声音回荡，映着那惨白的灯光，前方不知道是在哪儿的有多大规格的太平间，总之回忆起来还是觉得汗毛根根倒立。
　　总之等我们到太平间门口，殷晓的老公与婆婆还有几个不知名的亲属，已经在那儿等了半天了。许宁说要进去告别，进去以后又害怕，最后还是说等殷晓的父母与两个弟弟过来以后再一起看，不要多次打扰殷晓了。我知道她除了有点害怕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相信。明明两天之前殷晓还给她发微信说自己在家带着女儿包包子，怎么过了一天人就没了。
　　等许宁稍微缓了缓，她作为朋友也作为保险公司代表，开始询问经过的时候，慢慢的，我们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据殷晓老公所言，凌晨五点接到殷晓电话说肚子疼的厉害，于是立马打车往回走，他应该是在与地铁相关的部门上班，那天正好是夜班还没下。20分钟之后到家里，立马就喊了救护车，没耽搁就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开始抢救，但是十点左右医生出来说人已经走了。
　　要知道怀孕30周的时候如果有突发情况，其实孩子是可以剖腹产的，我们无论如何没办法相信竟然在没什么征兆的情况下就这么母子俱亡了。

　　可能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看到这种事情总想着会不会是有什么极端情况，毕竟保险公司赔付的免责条款里第一二条就是两年内自杀及投保人对被保人的他杀不在赔付范围内。殷晓的老公个子挺高，略壮，他们都喊他大个儿，我们在这里就姑且也这么称呼吧。
　　大个儿自始至终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拜各种电视及小说的影响，我以为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嚎啕大哭还是泣不成声哪怕精神恍惚都算正常，但是大个儿除了语速较慢之外，竟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要知道隔着一扇门后面，是他再过两三个月就即将出世的孩子，还有跟他结婚五年，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还心心念念想为他再生一个儿子的妻子。
　　虽然这个目标，夭折了。

　　“大个儿，医生说原因了吗？到底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明明她前两天还给我发微信来着……怎么可能……”
　　许宁问。
　　“没有原因。”
　　“没有原因！怎么可能！”我看许宁人都要崩溃了，拉着她往后退了退。
　　“六点多送医院直接到抢救室，十点多的时候就出来说人没了”
　　“那是你老婆你孩子！没有原因你也能接受！我要去问问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你以为我没问吗？大夫说了，要想知道为什么，就得解剖！人都没了，何苦再让她受罪？再说了，解剖的话……不是……又多了一笔费用，何必呢”
　　“你还是人吗？”

　　我看形势有点紧张，生怕在太平间门口吵起来，总觉得不太好。小声劝了劝许宁，让她在一边稍微等一下。然后我问大个儿：
　　“我是许宁的同事沈卿，跟她一起来处理你们这个理赔的后续事宜。当然了毕竟牵扯到一笔不小的理赔款，所以希望你们也能好好配合。”
　　“没问题，那理赔都需要什么资料，你说”
　　我寻思情绪简直无缝切换，没看出来多大点难过的意思。
　　“我们需要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当地户籍机关开具的户籍注销证明，以及遗体火化证明。这些你们在办理后事的过程中都能拿到。为了理赔快一点，我还想了解一下医生是说原因不明吗？毕竟大人和小孩都没保住，总要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才对啊，你作为家属，肯定也是想了解清楚的对吧？”
　　我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这样，毕竟殷晓父母还没赶过来，现在也不要立马做这个决定，等她们都来了你们一起商量商量再决定好吗？”
　　大个儿点点头，眼神呆滞。我不愿意怀疑一个人能真的对其妻子和孩子情绪如此淡漠，宁可相信他的难过也许后知后觉，此刻还未曾完全外露。

　　在那儿也是干等着，而且太压抑了，索性跟许宁出了医院找了个地方吃饭。毕竟亡者已矣，我们还是得继续生活不是。预感今天这事儿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还是把自己喂饱了。许宁除了喝了几口粥外基本上没吃什么。

　　“你见过殷晓老公么？”我问许宁。
　　“我跟大个儿是大学同学，他俩还是我介绍的。当时殷晓人又漂亮，追她的人也不少，我一开始是没想到他们会结婚的。毕竟两家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大个儿的工作还是殷晓的伯伯帮着安排的。”
　　“那殷晓看上他什么？”
　　“这话我也问过她，她说大学那会有一次他俩约会去看电影，殷晓说渴了想喝饮料，准备拿瓶脉动，大个儿说外面4块里面8块，没必要，我下去给你买。就这一点，让她觉得这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就在一起了。毕业之后就结婚了，然后就有了老大，她总觉得一个孩子太孤独了，一直想再要一个，说两个孩子可以做伴儿。去年上半年她还小产过。”
　　我低头算了算，这怀孕都六七个月了，也就是去年国庆期间就有孩子了。这小产过不得好好养养身子再过个一两年再考虑吗？还没等我问呢，许宁又开始回忆殷晓之前跟她说的好多事儿，我想她应该只是需要我听着。
　　“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是她很开心，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很好，只要能互相作伴就可以。后来我忙，又赶上疫情，这几个月也没见过。断断续续微信聊过几次，可能因为我没有孩子，所以她也不太跟我聊这些。再来就是今天接到电话，后面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应该安慰一下许宁，但又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好像沉默着等了很久，到下午大概三点多，许宁的电话响来。听完之后她就让我先回去，应该是殷晓的父母和亲近的几个长辈到了。剩下的事儿我没有直接参与。理赔也得等资料，现在我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许宁应该是想作为发小最后再送送殷晓吧。上午在太平间门口的时候，我觉得那个门像是一个生死的界限。门的这边是人间烟火，门的那边是永久沉寂。

　　我以为至此，后面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快办理理赔，悲伤总是需要时间才能抚慰。可隔了两天许宁还是整个人感觉精神状态很差，我知道她难过于朋友的离开，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解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听她跟我聊起来一些事。
　　许宁和殷晓，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三个人关系都不错，但是可能殷晓和那个朋友都有孩子，所以聊家常比较多。许宁也是听那个朋友提起才知道，殷晓怀孕之后就一直辞职在家。一边带女儿，一边等待另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她没有工资，每个月的花费全靠大个儿给。说是去年殷晓的父亲查出来重病，怕她给自己家人花钱，所以家里的钱都不让殷晓管了。每个月给发几百块生活费，连吃个排骨和水果都觉得奢侈，还得絮叨半天。

　　还有许多，我都不愿再提。
　　殷晓三岁的女儿还未能长大到了解生死，她老公的态度旁人看来都觉寒心。只有殷晓的父母，要用余生的悲痛作为代价，作为她存在过的证明。所以无论如何，照顾好自己，是我们对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之恩最基本的报答。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没有道理的。

　　后续理赔因为保单受益人写的女儿，未成年人18岁前理赔款项还是由监护人代领的。这钱，养育了殷晓三十多年的父母见不到，她疼爱有加的女儿见不到。也不知大个儿多久以后会再婚，看他对殷晓还有其家人的态度，想必也不会太久。

　　唐诗《八至》写：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增广贤文》写：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

　　也许殷晓的戛然离去，是提前为她这段婚姻写下一个不那么凄惨的结局。至少她不用在未来几十年的时光里，一点一点消磨掉对婚姻所有美好的期待。
　　许宁这傻姑娘一直怪自己，说如果当初没有介绍他们认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我告诉她，你只让他们认识，而迈入婚姻是他们两个成年人自己的决定。无需你为此负责。

　　作为旁人，只希望大个儿以后，待他的女儿好一点。
　　我跟许宁约了周末去逛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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