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当下潜行

　　王雨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在操场时他一句想好了中午见到母亲就和她出柜，他还翻出了一个国人拍的跨性别纪录片，打算出柜时拿给母亲看。可真的到了母亲家，他又退缩了。
　　母亲抱着孩子，和外祖母讨论着借钱的事情。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希望把一切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然后做出些改变。
　　可他依然像在年级组一样，不敢开口，保持着“正常”的假象。
　　王雨星很小的时候会对家里人说，自己是男子汉。年龄大点反而不敢说了，只是在家里人用女性称呼时会表示反感。可为什么反感，他总是藏在肚子里。

　　他希望自己像部泽一样洒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瞻前顾后。

　　王雨星吃着饭，飞快切着音乐，从《拥抱》切到《盛夏光年》，再到《玫瑰少年》。
　　选择单曲循环。

　　浏览的网页又是那个粉蓝渐变的网站，x那日记般的帖子。

　　x发了些自拍，还有些小鱼，蝌蚪的图片。是她和小a在河里抓的。
　　她似乎越来越喜欢河边了，有时候会拍些河边的风景。像素并不高，镜头里时常有垃圾入镜，王雨星很难描述这些照片给他的感觉。似乎是轻松的，又似乎总是压抑着。
　　也许是他把自己的感受代入了。
　　他们很像，同样被学校的老师歧视。

　　歌曲播到“喧哗如果不停，让我陪你安静”的时候，帖子里出现了小a的照片，没有露脸，穿着运动服，皮肤白皙的少年。
　　小a递出了一个辫绳。
　　X:小a接受我了？这算是一种安慰吧。我在学校越来越格格不入了，大概是没心情装了吧。上午被骂了，呵呵。像以前一样混在男生里也可以，但是好烦。我也融入不了女生。虽然我有学过化妆和编头发（用草练的），但是用不上。就这样吧。
　　还有那个神经病，煽风点火。小a告诉我，班主任早年和我妈有交情。一直很看不上我爸。这关我什么事？也许他真的发现我的秘密了。凉拌。。。

　　她这算出柜成功了吧？王雨星现在对这件事格外注意。
　　后面依然常常提到小a。

　　X：我从别人那里买了一个二手口红，断掉的，但是还能用。放到枕头下面了。
　　去小a家看小金，小金越来越黄了。小a也越来越白了。他们家真叫人羡慕….
　　还有他家养的茶叶花，好喜欢那种味道。素白的花，普普通通又有点香，就是我的梦想吧。嗯？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小a说送分枝了送我一盆。嗯，别让那个男人看见就行

　　王雨星看下来，已经习惯x常用的这些称呼，小金是她送小a的金花松鼠，那个男人是她偶尔对自己父亲的代称。X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处境都不好。朋友也越来越少，能一起玩的几乎只剩下小a。

　　她会后悔吗？如果X没有付出行动，一直选择用普通男生的生活方式过下去，或许生活会好过得多。

　　但X从未表达过后悔，这让王雨星觉得惊讶，他确实不能理解，一个人突然改变性别认同是什么情况。他总觉得X有一天会后悔。但X只是抱怨自己条件不好。
　　王雨星觉得，X像列行驶离航线的船，小a是她的灯塔。尽管X没有表达过对小a的依赖情绪，但王雨星觉得她不能没有小a。没有a，谁也不知道X会掉到哪去。
　　自我救赎很难。
　　他自己很明白这点。

　　歌曲又从《玫瑰少年》切回了《拥抱》。
　　王雨星将准备好的视频加入收藏夹，犹豫了下，在朋友圈转发了一个关于跨性别女生的动画短片，没有设置谁不可见。收回手机，继续吃饭。
　　“隐藏自己的疲倦，表达自己的狼狈”王雨星跟着轻唱。

　　“你怎么吃饭还唱歌。”母亲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王雨星也笑了笑，没接话。弟弟不知怎么，又哭了，王雨星回头看过去，母亲很快站了起来离开了餐厅。手机继续播放着音乐。
　　“向你要求的誓言，就算是你的谎言
　　我需要爱的慰藉，就算这爱已如潮水”
　　……

　　“最近怎么样？”
　　“苹果好吃吗？”
　　王雨星给朱妍发了两条消息，也许是出于一种过剩的自尊心，他不想跟朱妍提吴芬的事。

　　“挺好的。我最近在为物竞做准备。”
　　“苹果很甜”
　　几分钟后朱妍回复了。

　　“其实那是我白嫖同学的hh”王雨星回复。
　　“小阳同志最近还打游戏吗？”
　　……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居然也聊了十几分钟。朱妍先去休息了，王雨星翻消息记录看，脸上带了点笑。
　　目光最终停在“物理竞赛”四个字上。王雨星再次感到了自己和朱妍的差距。让王雨星在朱妍面前感到自卑的，有他作为跨性别的尴尬，也有他在成绩方面的落后。
　　但他现在没心情学。
　　他又打开了“倒霉熊”，想看看写歌两位怎么样了。柳雪涵居然已经发了一个demo，是干音，王雨星听着觉得还不错。他不懂音乐，但是这歌有些旋律挺有意思的。
　　“我看好你们，如果发歌了我要做个封面啥的，蹭分成”王雨星发了过去。
　　柳雪涵：“【点头】”

　　锋雨：“对了，和家里出柜有什么建议吗？”

　　柳雪涵：“你准备出了？”

　　锋雨：“先试探下，没想好。”
　　“有机会了就出，不想憋着了”

　　柳雪涵：“其实飞天猫还好。”
　　“不过也要看具体情况，弄不好的话，真的可能见杨永信”

　　锋雨：“我妈不至于把我关精神病院电击。”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说不出来”

　　柳雪涵：“摸摸。不着急”
　　猫熊：“摸摸”

　　锋雨：”@猫熊 这种时候看到你总感觉……”
　　“你和雪涵平时都聊了什么？”

　　柳雪涵：“你猜 嘻嘻”

　　猫熊“很多啊，比如音乐，动物，朋友之类的……”
　　“还有认识的一个跨性别女生”

　　锋雨：“【耳朵】”

　　猫熊：“你也想听？”
　　“那就说她和我出柜的事吧。我其实挺惊讶的，之前对这种事也没概念。”

　　“我觉得他很异想天开。一开始她一点都不像女生。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我一直觉得，性别没必要卡太死。喜欢女装的话偶尔玩玩就挺好的，一天男装一天女装不快乐吗？我觉得那种生活才是最棒的”
　　“后来时间久了也理解她一些想法了。而且我最后见她时，她已经很不一样了。”

　　锋雨：“你觉得什么最能让你理解跨性别？”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柳雪涵：“她已经走了”

　　王雨星盯着那五个字，联系语境确认“走了”是哪种含义。
　　锋雨：“她那时多大？”

　　猫熊：“十六。”

　　锋雨：“抱歉提到这些”

　　猫熊：“没关系。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也想有人听听她的故事。”

　　锋雨：“嗯。”

　　猫熊：“说实话，她没有雪涵长得清秀。即使是最后，线条上男性的痕迹也很重。谁都不会把认识的人往跨性别那边想的，无论知不知道跨性别，认识的人表现是什么样的。一般人都不会想‘他是不是跨性别’
　　就是这种情况下，她某天和我出来玩时，告诉我‘以后要做女孩子’
　　当时开她玩笑来着”

　　锋雨：“说了什么？”

　　猫熊：“不记得了。”
　　“我好像还说过，要是她能当女孩子我能娶她……大概这种没边的话。”
　　“还有些不靠谱的话”
　　“后来觉得挺对不起她的。至少我不应该打击她”

　　柳雪涵：“当时你也是不了解”
　　“没关系的”

　　“柳雪涵撤回了一条消息”

　　锋雨：“那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了？”

　　猫熊：“这个解释起来蛮复杂的。非要说的话，时间。时间久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是这样”
　　“时间久了就想开了”

　　锋雨：“所以我应该早出柜？”

　　猫熊：“他们真的爱你就是时间问题”
　　“不管家人还是朋友，会因为你的性别和你翻脸的，都不值得”

　　锋雨：“谢了。我再想想，大概过段时间，合适的时候就会出”

　　猫熊：“嗯，我也先下了”
　　“886”

　　回到学校，王雨星再次见到吴芬，只觉得厌烦。听她的声音像宫里的公公，看她的头发像褪色的枯草。
　　前几天的英语测试成绩出了，王雨星只考了八十多分。可见楼道自习效果斐然——降分的效果。

　　吴芬那性子，面对后面几个同学的成绩免不得一顿“妙语”。王雨星客客气气的敷衍。
　　一通自动回复式的“恩恩嗯”
　　真正讨厌一个人，他反而不会对那个人摆脸色，是因为这样能减少两人的交流。冷着脸反而会被找麻烦。
　　王雨星低着头配合的点头，吴芬发挥够了口才，眯着眼又端详起下一位“幸运观众”。新的嘴炮开始了，这背景音对王雨星来说委实不算美妙。

　　好在不是节节课都能看到吴芬，日常刷刷题，看看刘海涛何见歌完成到哪了，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生活的乐趣。
　　从母亲搬走以后，王雨星的生活一直有种被抽掉主心骨的感觉，连以前最喜欢的小说和画画带给他的乐趣都在减少。所以他开始和同学出去逛商城，上艺术节，做后期……给生活编织新的结点。
　　还有刚开学时努力刷题，不想卷后沉浸在看X帖子中。

　　这些东西都他渐渐脱离原生家庭后的尝试。

　　他不希望自己生活乏味的像一嘴骨头渣，只能本能咀嚼。真的变成老黄嘴里的“没头苍蝇”。

　　王雨星经常觉得不甘心。
　　在看到吴芬目光里的轻蔑时，在知道朱妍在准备物竞时，在看到雪涵在网上唱歌时…..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过下去，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这也是他想出柜的理由。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他的生活需要一些改变。
　　他心底希望从小陪伴自己到大的母亲能在这时候拉一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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