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我盯着暗处的异动良久，报警号码都已经按好，手却仿佛被莫名的力量阻止，一直颤抖地点不下拨打电话。

　　再等五秒。

　　我如此想着，窗帘猛地一晃，一个人影不稳地站了起来，走过灰暗的地段，一直走到我身边，被月光照佛的地方。

　　我几近惊愕地盯着来人，在彻底看清后散失了目光焦距。那张过度熟悉的脸让我瞬间失了力，手机落在床边，发出沉闷的声响，心跳也在这一瞬凝滞，而后缓慢又艰难地恢复。

　　“是你啊，”我说，“我都差点忘了。”

　　明妆没问我差点忘了什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抱歉，打扰你了。”

　　她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而一张口又是烟味，我本能地想往边上躲，最后还是忍住坐了下来。

　　“我家的钥匙你还没丢？我以为你几年前就扔了。”

　　她大概真的是喝多了，不明不白地重复道：“几年？”

　　我也好不到哪去，或许是她身上酒气过烈，也把我带着有些醉了，我跟着她一起跳跃思维，回她：“三年半吧。”

　　她长叹一口气，说：“你长大了。”

　　我笑了下：“三年半什么都变了，我哪能不变。”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哪看出我长大了。

　　屋外车流快速驰过的摩擦声顺着清风，从半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纱帘轻晃，月光也影影倬倬。我感受到一切似水，跌宕流逝，却也能在许多时候悄然不息。

　　我打了个寒颤，同时喉头作梗。

　　她不接话，我想算了，我也不再问了，沉默着坐一个晚上，醒来发现就是场梦，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这样就挺好的。

　　我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眼时间后，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挺好的。

　　“你有谈恋爱吗？”她却忽然开口，声音泛着些哑，我想我能懂那种感受，我开口的话，声音应该也好不到哪去，“或者相亲什么的，我记得我们谈恋爱那会阿姨就很强势，你跟我抱怨，说你很难过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我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你记得吗？”

　　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从哪掏根烟嘬一口，可惜我从不抽烟。

　　我记得，她那天说：没关系，等我们长大后，我给你一个家。

　　我因为这句话，不甘了好多年。

　　“我也记不清了。”我跟她说。

　　她轻飘飘地笑了下：“那就好，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健忘。”

　　我没应，她又说：“我昨天离婚了，我提的。”

　　我愣了下，紧接着嗤笑出声，终于说道：“原来你结婚去了啊，我还以为你去哪了。”

　　“是啊，结婚了，”明妆剁了两下脚，“浪费人生。”

　　我又笑，虽然嘴角不太提得起来，但没事，都这会了，谁也看不清谁：“哪儿呢？人生还有大把时间。”

　　“你一直比我浪漫。”

　　是吗？

　　我晃动的小腿顿了一下，放下二郎腿，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天，她跟我告白说她一直想成为局中人，却始终只敢远远的在局外观望我。

　　我当时也觉得她的这个说法很浪漫。

　　而倘若那天我没诱她入局，她今天大抵不会离婚吧。她会接受也会习惯，不会在离了婚之后就来找我，也不会同时欺骗了两个人的感情。

　　入什么局，我打断自己，谈个恋爱而已，互相影响，讲得这么高深莫测。

　　我幼稚地回答她：“你也比我文艺。”

　　“秋璐……”

　　“不用喊我名字了，”我有些受不了，她这一喊，唤起太多封尘的记忆，实在是没必要，我强行转移注意力说，“过去了宝贝，一切都过去了。”

　　称谓脱口而出，但我想这会是最后一次，因为我的宝贝辜负我了。

　　她停下来看着我，我亦和她对视，该怎么说她的眼神呢？总归最终，是我先掉下眼泪。

　　嗐。这算什么事。

　　我们相识于初三那年，相爱于高二那年，谈恋爱到她二十二岁那年。

　　她结婚，在她的村里，算是晚婚。

　　今年我们俩二十五，彼此失联三年后，以如此方式重逢。

　　我没结婚，没恋爱也没相亲，甚至断了和父母的联系，因为有一个人没和我说过分手。

　　我明白，从最初那天开始我们就是勇敢与懦弱的对立。

　　我们之间谁更幸福谁更痛苦，也没有个评判标准，生命波澜从不由这取材，不管是激荡的海水，还是涓细的流水，各有各放肆的方式。

　　各有各的，于是互不兼容。

　　好在一切都会过去，我们的那些曾经在这一时刻，也过去了，并且正式宣布我们要奔赴人生必经的成长与衰老。

　　我但愿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竟然比我还难过。

　　“我回来，是特地找你的……”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说：“愿姑娘活到九十九，白发挽花，裙底生香，穿过熙攘人群，今天要爱这个，明天爱谁谁。”

　　就是别爱我了。

　　离婚后再来找我，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明妆早在三年半前就失踪了。

　　窗外的星星好像在冲我眨眼，我禁不住想，这又是几亿光年。

　　我接着开口：“人生好像没有什么完蛋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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