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成功养老了吗

　　容与此人，能不为敌，最好便不要为敌。

　　苏平遥再清醒不过。

　　严格来说，刚进军营那会儿的苏平遥，是容与一手教出来的。

　　她心里清楚，他手腕有多强硬，心思有多深沉。

　　只是当时的她被少女心意冲昏了头，只看到了他貌美的皮相和少年一往无前的惊艳绝伦，忘了去看他手下滔天的权势和无时不在玩弄的诡计。

　　那时只觉得他哪哪儿都好，被舍弃时，她也清楚，对于他的计谋而言，他做的没错，他没直接伤害过她，甚至对她亲自培养，已经是格外的恩赐。

　　如今，过了七年。

　　苏平遥早就不是那个容与笑一笑就能让她开心半天的小姑娘了。

　　她清楚她想要的，少时喜欢的，如今看了甚至会生厌。

　　容与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苏平遥如今对他提不起什么兴趣，她对他为何病弱也没心情了解。

　　她担心的，只是他会不会妨碍她。

　　她只想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回过神，苏平遥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事情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沈修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别人放下仇恨。

　　沈修心里发苦，眉头垮着，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最终沈修叹了一口气。

　　他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洗尘宴结束后别走，跟我去见一个人。”

　　没等苏平遥答应，他就皱着眉提刀出门。

　　苏平遥正要问清楚，瞧见沈修眨眼就走出老远，便歇了念头，放松地瘫倒在房中软榻上。

　　她放纵地享受着当下的懒散，胡思乱想晚上洗尘宴。

　　西凉还有哪位大人物是她不知道的？

　　苏平遥若有所思。

　　所以，沈修到底要带她去见谁。

　　是西凉人，还是……盛京人。

　　不能确定，苏平遥暂先放下这事儿，垂眸看着手里抓着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的尽是这些年她与沈修等人共同组建的情报网所搜集的盛京情报。

　　能搜集到的，她都已经认真背下来。

　　她的情报网，对于盛京之外的要塞情报倒是还好，虽不说顶好，但至少够用。

　　只是作为三朝都城的盛京，她这么一个刚刚成型没几年、还是距离盛京如此之远的情报组织，并不能探到盛京城中稍微深一点儿的秘事。

　　苏平遥幽幽叹气，心里琢磨开来。

　　待她去了盛京，近水楼台，再继续发展线人。

　　沈修回了府就直接去找沈夫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就开始准备今晚的洗尘宴。

　　在今晚，必须将苏平遥进京的时间再拖一拖……

　　他拦不住苏平遥，至少，一家人能再多待几日。

　　一入盛京，便是坠了深渊。

　　*

　　此时还只是清晨，刚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容与，到了午后小睡，又再次陷入了梦魇。

　　他眼前仍然是一片血色。

　　容与环视一周，俱是鲜血淋漓。

　　天空是火烧般的赤霞，地是被鲜血染透的暗红色，铁锈的味道从地面蒸腾出来，延伸为数不清的触手，拉扯着他重重摔在地上去仔细看。

　　断掉的手臂、大腿，狰狞揉成一团的乱发和头颅，流出来的内脏……

　　他看过很多次、甚至比这还要让人不适的场景，偏偏这次他心底充满了惶然的排斥和拒绝。

　　一堆尸体突然蠕动了下，他看到一只手从那堆残肢中探出来，随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一颗头颅，身子，双腿。

　　这个看不清性别的血人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大雨冲刷干净了血人的脸颊，露出这人白嫩的肌肤。

　　苏平遥仰面躺在残肢之上，手中抓着断剑，雨水冲刷干净了斑斑血迹。

　　他几乎想要代替她接受这一切。

　　他跪在她身边，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去碰她，却总是捞了个空。

　　他叫她的名字，看她充满恨意的眸子，就像有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他心口，在他心脏上搅动。

　　遥遥。
　　遥遥。
　　遥遥……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苏平遥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表情一动不动，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影响不了这里的一丝一毫。

　　他不知疲倦地叫着她的名字，分不清脸上的水迹有没有他的泪水。

　　可他不配后悔，所有恶果都该他自己咽下。

　　在这样的场景面前，他在一日复一日的梦境中，积攒的一点儿理智和克制，悉数崩塌。

　　他狠狠咬下自己的血肉，看自己的鲜血和苏平遥的流在一起，他没有理智地撕烂自己的肌肤，一块又一块，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想让自己也成为这片世界的一部分。

　　去触碰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

　　容与睁开了眼，眼前恍惚了好一会儿还是那片尸山血海，待到视野中慢慢清晰看到床顶的花纹，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皙修长，肌理匀称漂亮，并没有被撕裂的血肉模糊。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是轻松还是失望。

　　复又闭上双眼，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将梦魇留下的心悸平缓住，再睁开时，容与终于恢复了平日温润柔和的模样。

　　慢慢起身，他看到窗外晚霞也已经散去，天色已晚，将军府的洗尘宴即将开始。

　　还有……

　　沈修在宴后的邀约。

　　沈修说要请他见的人，或许，是苏平遥。

　　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一面，容与手指收紧，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

　　*

　　关于这场洗尘宴，苏平遥和沈修一致认为，这必定是场唇枪舌战，毕竟都知道归期不定，沈修等人也不能无旨进京，这一去就不知多久不得见。

　　京官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韬光养晦，准备夜间的争吵，而后在洗尘宴上敲定返京时间。

　　大多数人都是希望自己能被调往盛京，调往那个五品多如狗、四品满地走的权势风云中心。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苏平遥心里也是希望的。

　　可是那么多年她都等了，不差这几日。

　　到了盛京，安危不定。

　　她也想再在西凉多留一些时日。

　　今晚的宴会坐席分为了两列，一列京官、一列西凉官员。其中沈修在首座，沈夫人与沈修同坐，苏平遥在沈修左手下首位，容与在右侧首位，水果、酒水率先摆满了长桌。

　　苏平遥无所事事，早早就溜进了将军府，在自己坐席上歪着身子和沈夫人闲聊。

　　“怀西那孩子，听说你要去盛京，还不带他，气得跟着他师父去青州了，这孩子，还不知道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回来。”

　　“会有机会再见的，就不知道下次再见怀西，他还气不气。”

　　相视而笑，都没有展现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离别伤感。

　　苏平遥避开了沈夫人担忧的目光，笑地张扬无所顾忌，“好啦，别担心我。”

　　就在苏平遥和沈夫人闲聊之时，京官一行人不紧不慢地一同穿过回廊，往大厅中来，五位大人身后还跟着数位随从侍卫。

　　厅外灯火阑珊，身着各色锦衣华服的京官们行止带着盛京特有的雍容矜贵之感。

　　皆是广袖长袍，帛巾玉冠，姿容甚为风流。

　　苏平遥随意抬眸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深紫色锦衣的青年。

　　冷白的肤色如圭如玉，一双长眸眼尾微微上翘，眼角下的小痣尤为好看。

　　隔着众人，容与和苏平遥的视线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中原本一片幽深冰凉，看到苏平遥，随即寒冰化开，眉眼弯弯，眸中好似落了万点星光。

　　一如少年时。

　　苏平遥礼节性地回了一个笑容，便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

　　沈夫人调侃道：“在看容大人啊，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呢。”

　　苏平遥抬眼又看了看。

　　平心而论，容与这人的相貌确实是一顶一的好看。

　　苏平遥跟着称赞了句，“确实。”

　　不多时，沈修也落了座，等人到齐了，沈修在桌下悄悄握住了沈夫人的手，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大人们远道而来，沈某万分荣幸！今日洗尘宴，愿诸位大人此行不虚，万福金安！”

　　宋大人宋蠡笑眯眯慢悠悠地举杯，道：“日后下官便要与沈将军共事了，先敬将军一杯！”

　　沈修豪迈一笑，道：“满上！”

　　敬完沈修，便轮到了苏平遥，苏平遥面色不变地笑盈盈拼酒，一轮一轮下来，终于到了今晚的重头戏。

　　宋大人看了一眼容与，发现这位钦点来舟车劳顿受磋磨的挂名钦差，垂着眼眸像是出神，并没有提起启程一事的意思，便咳了一声。

　　容与仍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宋大人面容都似乎皱成了一团。最后只好自己开口，勉强地笑哈哈道：“苏侯爷在京中的武英侯府，等到了盛京时也差不多修葺完毕，约莫后日出发便可以了。”

　　宋大人僵着笑容，声音拔高了些立即又提醒了一声：“容、容大人，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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