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与霜降

　　丰兆年过了一会就平静了下来，其实眼泪在见到爷爷的那一天就已经哭干了，但不知为何，见了苏慧盈他还是觉得难过。
　　丰兆年想要为爷爷讨个说法，可没等自己要到说法，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拿着爷爷的身体交换些利益了。这些人已经见了不止一次了，原本以为今天要拼个你死我活，却没想到苏慧盈会出现，其实当她的身体挡在他前面的那一刻，他也被吓了一跳，他从来没发现，苏慧盈纤瘦的身体居然会给他那么大的安全感，但丰兆年并不想让苏慧盈还会有机会挡在自己面前，他要快点长大。
　　见丰兆年的情绪渐渐平息，苏慧盈还是得问清楚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她打来一盆冰水，把毛巾浸湿，然后拉着丰兆年对坐在院内的小板凳上，她用毛巾轻轻擦着丰兆年脸上的擦痕和手臂上的口子，还好都不是很严重。“兆年，到底怎么回事？丰爷爷怎么会......”
　　苏慧盈没有问出口，但她知道丰兆年听得懂。不久，丰兆年开口道，“慧盈姐，你听说过咱们庄可能会被迁移到集体农庄的事情吗？”
　　苏慧盈隐约听爸妈讨论过，好像是县政府响应国家的土地政策，把一些小型的农庄都合并到一个大的农庄里面，而小农庄的地就可以收回来，种田也罢、开厂也罢，都有利于经济发展。苏庄靠近清水镇，所以政府大概想把苏庄并入到镇子里面吧。这在苏慧盈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苏庄虽然靠近镇子，但交通很不便，既然有办法改善生活，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显然庄子里的人和苏慧盈的想法大相径庭。丰兆年见苏慧盈点点头，接着说，“半年前吧，镇政府好像出台了一个什么征地补偿的政策？上个寒假爷爷就跟我说了，但我没在意，其实当时我就发现爷爷身体大不如前，我应该重视的。”见丰兆年越说越急，苏慧盈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丰兆年缓了口气，接着所，“爷爷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当时几个村里的人觉得这个征地补偿太少，硬是要去上访，爷爷也跟着去了，且不说这个搬迁计划能不能开展，就算开展了，该怎么补偿还不是政府说了算。但爷爷哪懂这些啊？我知道，他其实就想着趁自己的身体还行，想着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为这个房子多要些补贴，也好让我以后更好过一些。”丰兆年环顾了一下屋子，无奈的笑了一声。
　　“一周前，听说他们又组织去上访，这么热的天，爷爷不吃不喝坐在政府门口，他那么大年纪了，又有糖尿病，自然......”丰兆年又哽咽了声音，“医生说是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抢救没救过来。”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政府的人，还有村里的人，都这么讲。”
　　“你见过丰爷爷的......嗯......遗体吗？”
　　“嗯，医生出具的死亡证明上写了是突发心梗。”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苏慧盈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任何漏洞。
　　“爷爷去世后，一起去的人要讨说法，政府就派了个调解员过来，他们说爷爷的死跟政府没关系，严格意义上讲，爷爷这是非法集会，还是违法的呢，但政府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可以补偿点丧葬费。但也不过是几万块钱。今天来的人是爷爷的亲人，他们是爷爷的弟弟妹妹。”
　　“嗯？那他们是你的......”苏慧盈一下子没算过来这个辈分关系。
　　“他们不是我的谁！慧盈姐，你可能不知道吧，爷爷不是我亲爷爷。”
　　这的确出乎苏慧盈所料，丰兆年接着说，“其实我亲爷爷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是我......我爸.....这边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出了那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管我，只有爷爷愿意，他真的是个很好人，长大后，我大概也能猜出来，爷爷应该是为了我才跟他的家人逐渐疏远了联系吧......他一直对我很好，有一点好吃的好喝的，他都会给我留着，我真的把他当我亲爷爷看......”丰兆年说着，用手捂住了脸。
　　苏慧盈又想起了丰爷爷那张黝黑但却慈祥的脸，他会冲着来家里的一个陌生人微笑，甚至带着点讨好，他一辈子与世无争，唯独想要为他关心的人争取一回，老天却要让他拿命来换，何其不公？
　　等丰兆年放下手，脸色已经平静，“政府想尽快了事，他们说只要爷爷火化了，丧葬费就发下来了。爷爷的这些亲人心里害怕，这些年来他们跟爷爷从不来往，没有半点情分，现在却一个个的想要拿死人钱，他们害怕政府知情后，会把钱给我，所以他们什么都不顾了，就想着赶快结束，赶快拿钱走人。”丰兆年的声音在天色渐黑的院内，尤显冷漠。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苏慧盈问出这个问题后，看见一直很清楚的丰兆年，此刻的眼神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我想爷爷至少也得有个体面的葬礼吧。”
　　等苏慧盈和丰兆年商定好一切，天色已暗，零星的几颗星星挂在头顶，显得遥远而微弱，“听说每个逝去的人都会变作一颗星星，兆年，你如果想丰爷爷了，就抬头看看星空吧。”苏慧盈有些哽咽，她看见丰兆年抬起了头，夜色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有眼泪从丰兆年眼角滑落，但丰兆年的声音却很稳定，“走吧，我送你回家。”
　　丰兆年回屋里拿手电，苏慧盈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丰兆年挡在了屋外，“爷爷在里面，你留在这吧。”苏慧盈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晚上的风似乎有些刺骨，这是生理反应，不是她能控制的。
　　快到外婆门口时，苏慧盈对丰兆年说，“兆年，你今晚来我外婆家住吧。”
　　“不了，放心，我没事，那是爷爷啊。”丰兆年懂苏慧盈的言外之意。
　　第二天清晨，苏慧盈匆匆赶到了丰兆年家，不久，小院内就围满了人，苏慧盈和丰兆年商量的结果很简单，丰兆年只想给丰爷爷一个体面的葬礼，甚至连隆重都不用，体面就行，丧葬费先由他们垫付，之后政府发的钱，丰兆年一分不拿。对方见丰兆年退了一大步，也很快就同意了，毕竟是给自家人办过了葬礼，拿了钱也不会被人指脊梁骨。
　　丰爷爷的葬礼很体面的结束了，苏慧盈再次回到丰家小屋时，看到了空白的墙壁上已经挂上了丰爷爷的遗像，还是带着朴实慈祥的笑容，苏慧盈上完香后想，以后跟任何人告别，都要认认真真地告别，因为不晓得哪一次告别，可能就是诀别，世事无常，生离死别，都很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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