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海酿闲鱼

　　上了马车，她才想起来，她是骑马出来的。可她爹这神情，她是不敢提。
　　车厢里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酒东家才没好气地开口：“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就这样跑来找他。你找他做什么？谈判吗？还是劝他离开？你有多少斤两，劝的动他？还是觉得你自己大了，有本事了？”
　　酒九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爹，也不辩解，就只这么看着。
　　果然，她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你这孩子，真是……唉，你可知道，爹听到说你自己跑出了城，有多担心吗？我知道你猜到了，他是想让你去找他，可我不知道你竟然真会去。”
　　“爹，当年他是从我这听到了一些他想听到的事，可是现在我没什么能告诉他的，也帮不了他什么。虽然他刚才说是什么为了他儿子，可我总觉得这不过是个托词，我想来想去，感觉他的目标倒像是爹您啊！”
　　酒老爹长叹一口气：“你这一次倒是不傻，他想让你爹我跟他走。”
　　“跟他走？去哪里？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咱们家这酒铺子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没有同意，所以我才气你，做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自己跑过去？你太自以为是了，太把你自己当一回事了。傻丫头，这世上的人，多半都是些恶毒的，有几个能像爹娘这样疼你爱护你？”
　　“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在你身边做很多事，那都是有目的的。这杨通天知道你在爹心里很重要，你去找他了，料着爹自然也会去，我在这藏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不想放过我！”
　　“爹，我就真不明白了，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听你刚才说的，倒像杨骋他娘亲和我娘亲也是相识的，既然是相识一场……”
　　“既然是相识一场又如何？他爹杨通天做的是什么勾当你不清楚？我不跟他成为仇人，我跟他做陌生人总行？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不行吗？他做什么要来烦扰我！”
　　“爹，听他这意思，像是很看好你啊！”说着话，酒九就开始撒起娇，挽着酒老爹的手臂晃荡起来：“你就告诉女儿吧，他这么穷追不舍的，到底是看上您什么了！当时他明知道他儿子在咱家，却装作不知道，让杨骋那小子在咱家混吃混喝了两月有余。我想着，定是因为知道是你在，才这么放心。”
　　酒老爹知道，自家姑娘心思玲珑剔透，总算是笑了：“你啊，爹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算了，你想知道什么，爹就跟你说了吧！”
　　酒九笑了：“就说说你们过去的事呗，说说海上通天大王看重您什么。”
　　随着马车悠悠荡荡，酒老爹就说起年轻时的事。
　　早些年间，大显朝的沿海地带就开始遭受日倭的侵扰，这些日倭与当地盗匪勾结一气，祸害百姓。
　　当时大显南边的木槺有一杜姓人家，生有一女闺名杜秋琬。本也是豪门贵府家的千金小姐，却因为日倭侵袭，落得个家破人亡，被迫卖身为妓的下场。无奈走上那一步的杜秋琬软语温存，柔媚无比，而性格又有着坚毅与直率。虽然被迫入了娼门，可她依然有她的坚持。
　　由于她不听老鸨子的话，始终守身如玉，不肯就范，老鸨子就计划把她卖给一个年老的富商以换取大量银钱。杜秋琬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在夜里收拾细软和一直忠心跟随着她的丫环小荷逃走了。她们逃到菱城，想要重新开始生活，自然不再重操旧业。
　　虽然过去她们也洁身自好，可也是知道，这条路此生也不能再走。可两个小女子，之前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奈之下，只能每日徘徊于菱湖岸边，想着能不能谋到些生计。
　　这一日在湖畔，遇到了菱城一个富家子弟，他见杜秋琬姿色不凡，目带秋波，想着此人日后说不定会大有用处。于是上前搭话，杜秋琬也是急的走投无路，就想着不如找个人“依靠”。
　　于是两人各怀心思就在一起了，过了些时日，小荷就在一旁提醒着她家小姐，该把名分定下来了。可杜秋琬因为之前的无奈入娼耿耿于怀，再加上自己也是心怀异思地跟着他，更是不好提及名分之事。
　　却是没想到，小荷这边对她家小姐还恨铁不成钢，那边她自己的姻缘就到了。没多久，她就嫁给了富家子弟家的清客为妻，因着杜秋琬，富家子弟就给了那清客许多银钱，许他带着小荷远走他乡，此后也就一度失了音信。
　　次年，富家子弟因家里在京城的生意出了大纰漏，得罪了大人物，导致家里落得个一贫如洗。而杜秋琬却在此时站了出来，主动提出要嫁给他，还帮着他重新找回家里的老手艺。
　　而那边，小荷跟着清客一路南下，遇到倭寇进犯，清客带人剿寇，大破敌军，一时名声大噪。却因得罪了人而遭遇追杀，一时无处可藏。最终还是小荷带着他回到菱城，找到杜秋琬和那富家子弟，收留了他们。
　　在那期间，再相遇的富家子弟和清客各有感慨。一番交谈下来，富家子弟给清客做了幕僚，帮着他再次剿寇，为他出谋划策。可有一次，因为那清客的疏漏，小荷的一时不察，导致杜秋琬被抓。
　　而杜秋琬被抓后，发现一同被抓的还有不少女子。为了自救也为了救人，杜秋琬舍身救人，拖延时间直到富家子弟带人来救。同时被救的，还有一同被抓的许多女子。这本是好事，可是因为舍身救人，导致杜秋琬心有芥蒂。
　　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富家子弟，可其实在富家子弟心里，杜秋琬是多么善良伟大，哪里会对她的无奈之举有想法？他也因此想通了，跟着清客走的那条路，怕是不得善终的一条荆棘之路。
　　于是他带着杜秋琬离开了菱城，去到旁边的澎涞，开始新的生活……
　　听到这里，酒九就知道了，自己的爹怕就是那富家子弟。而自己的娘亲，就是那位曾无奈入歧途，却做到一直守身如玉后又舍身救人的花魁娘子杜秋琬了。
　　“爹，我娘……曾经经历过这么多？”
　　酒老爹长叹一口气道：“是啊，你的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也是最好的娘子和娘亲。你不是问，为什么爹爹对杨通天那般不待见吗？因为他就是那个清客，他娘子，也就是杨骋小子的娘亲，也是你娘亲的小侍女。”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个，你娘亲也就不用受那么些苦，我们也不用等来等去等了那么多年才盼来你。而你娘亲，更不会因为上了年纪生产而身体受损，没等你长大就早早去了。”
　　“而他们夫妻两个呢，谁也没有对当年的事给我们一个解释。这也就罢了，杨通天还一味想着要我回去给他卖命，我怎么可能这么没脑子？更何况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你可是上天给我和你娘亲的礼物，我们等了那么多年，我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听到这里，酒九心里疼得厉害，为了自己那未曾谋过面，又命运多舛的娘亲。也为了自己这个家道中落，却痴心一片的爹爹，于是转身就扑进酒老爹怀里。
　　“爹爹，女儿真是不知道，原来你们经历了这么多。”
　　酒老爹温柔的抚着宝贝女儿的后背：“傻丫头，不用觉得心疼爹娘，这些是我们经历的事，你不要废这个时间在这上。你是爹和娘感情的结晶，是爹爹此生的宝贝，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受一星半点的伤害。”
　　“爹，我知道你疼爱我，可是我真不希望因为我们父女俩，给咱们赖以生存的澎涞县城带来不幸。”
　　“爹知道你的心意，也了解杨通天，所以别担心！”
　　“爹，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法子？”
　　“有没有法子的，不是现在考虑的事。丫头，爹爹问你，对家里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家里那个？”酒九沉浸在她爹娘的感情中，一时还没拔出来，被她爹这么一问，想想才反应过来：“哦，爹，你是说那个秦弦啊，能怎么办，既然他都好了，就不能连累他。我想着，回去要他连夜就走。怎么说呢，这小子也算是够意思，还知道跟爹通风报信。”
　　酒老爹对她这话却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这叫什么够意思，够意思就该拦着你，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你。作为这大显朝的子民，我不信他没听过杨通天的名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就这么看着你去闯那龙潭虎穴？”
　　“爹，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不怪他。就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怎么样，和他自己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人家会拎不清？算了，这都是小事，本就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作什么去和他计较？”
　　“再说了，他要是自己不管不顾来救我，只怕事情更麻烦不说，我还又欠下他一份情了。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女儿？宁愿别人欠我，也不愿欠人一丝半毫！爹，你说，万一到时候，他因为救了我，要以身相许，那可怎么是好？”说着就嘻嘻笑了起来。
　　其实自己女儿自己最了解，酒老爹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不再说话。
　　在接下来回酒肆的路程中，车内一片温馨祥和。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铺子里，远远的，酒九就看到铺子门口好几个人影，打头的就是秦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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