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

　　第六十三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楚梨这一病，就过了数十天才好全。

　　在房里呆过了整个九月。襦裙换成了宽袄，窗前花叶落纷纷，倒是有些萧瑟之感了。

　　而萧祁珩时不时会突然的出现，又悄悄地离去。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进了守备森严的楚国公府的。楚梨看了若水一眼，她只是低垂着脑袋，捧上一碗热茶，里面是她最喜欢的蒙顶寒翠。

　　若水泡茶的手艺精绝，让楚梨赞叹不绝。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她原以为若水只是萧祁珩送来代替若渺的，没想到，若水什么都会，而且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这样一来二去。

　　楚梨觉得她跟萧祁珩会越来越算不清。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变得越来越自然，就像是主人回家一般，坐在她的身边同饮一壶茶，坐看窗边花。

　　那时，院里没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支出去了。

　　他自然地在楚梨身边坐下。

　　楚梨伤寒初愈，腿上盖着一张小毯子，上面绣着绒绒的球。她拨弄着小球，老神在在的。

　　起初萧祁珩有些局促，坐在她面前不断的与她说话。问她身体好没好，想要什么。

　　楚梨就睁着眼睛看着他。

　　“殿下身为外男，随意进出女子闺房，不妥吧。”

　　他的表情梗住了一下，不自然的放下想帮她整理被子的手，手拳了拳，放回到膝盖上，语气轻柔。

　　“阿梨，孤以为，你我，总归与旁人不同。”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一个精神锐利却无辜缱绻，一个病态孱弱中有一种莫名的坚持。就像是两军对峙一般，萧祁珩无奈的败下阵来，起身，不容楚梨拒绝的用毯子把她拢了拢，顺了顺她的碎发。

　　“你休息，孤，有空再来。”

　　说着，也没等楚梨挣脱毯子，就从窗口纵身一跃，动作潇洒的楚梨一愣一愣的。

　　旁人的有空再来是托词，而萧祁珩的有空再来是自我安慰。

　　每隔一天，萧祁珩都来。总在清晨或是夜幕，来时身上都是凉的，放下一些果子，或是好看的物件，在窗台上，也不进来，就匆匆看楚梨一眼便走。

　　楚梨总觉得，他是从天边走来的，要么带着莹月之辉，要么带着朝霞之光。总是穿的鲜亮光彩，像是特意收拾出来给楚梨看的。

　　有时候是蓝色，浅浅的，像天空。有时候是月牙白的，像银月。比起玄衣和太子衮服来，就像是十七八岁的男子，朗月清风，品貌非凡的翩翩少年。

　　若是他身上不压着太子的身份和不可直视的地位，总带着荣光，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能指天地日月。可这种高贵，不能加注在一个能够捍卫皇帝的手握兵权的一品国公家里。

　　因为天空之上只能有一个太阳。

　　太子之上还有皇帝，而皇帝，可以有很多的太子。

　　她与他，走的太近，会伤了两人身后的堡垒。在太阳面前，一切都脆弱不堪。

　　晨起，楚梨便开始找东西，若岚在一边看了半天，说要帮楚梨一起。楚梨摇摇头，说自己来。

　　傍晚时分，萧祁珩来了。

　　院里的侍从依故被赶出去了，楚梨穿着一身乳白色的交领宽袄长裙，戴着两三点素簪固定发髻，站在窗前，望着一树成熟的梨果。

　　黄澄澄的试图躲在叶子之后，但叶子实在遮不住梨子，一半露出来，一半在叶子后面。

　　她想，等到明日或是后日，便让人摘下来，给林嬅送去，还有江文茵，还有曲思柔。

　　听说她病了，林嬅和两人担心坏了，还上门来寻过楚梨。只不过病了觉多，没有见到，楚梨心生遗憾，写了花笺给三人，表达谢意，还约好了，等院子里的梨子熟了，就给她们送去。

　　听人说，安生会翻身了，最喜欢她送的小衣裳，一穿上她给安生做的小衣裳便会抓着袖子往嘴里送。弄得湿哒哒的，还只爱吃这一件。

　　嫂子说，安生与小姑要好。

　　但是楚梨病了，为了不给安生过了病气，她也没见到安生翻身。

　　倒是还听人说了一件事。

　　庄子上的若渺，不慎摔下悬崖，等找到的时候，七窍流血，看不见东西听不见人言口不能说话，就连两只手都废了。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她原本是悦梨院里面，绣工最好的姑娘，长得还标致。可以一辈子都富贵。

　　这可惜了。

　　不过，大夫说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不死能捡回一条命都算是幸运的了。

　　那天，楚梨独坐了一日，等到了萧祁珩来。

　　许久不曾说话的二人相视，楚梨平淡地说了一句。

　　“若渺，是你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萧祁珩听出了肯定。她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一个小姐身边的侍女，谁有这样的仇怨要去害人。若渺虽然是受罚去的庄子，但是没有人知道原因，她待人性格好，总不会得罪什么人。那悬崖又离庄子有好几里的路，一个姑娘，半夜去悬崖做什么？

　　萧祁珩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楚梨错看不去看他。

　　闭上眼睛，无奈的笑了笑。

　　萧祁珩当时就慌了，他翻过窗子走到楚梨的面前。

　　“她是你的侍女，若是有人有心要害你，你的作息习惯甚至是，甚至是你身上的痕迹都会被人知道。你，你对她还有仁心，不伤她性命，若是成安郡主知道，她又怎么可能活着从楚府出去。”

　　萧祁珩的声音换了一个维度。

　　“阿梨，你可知道，这世间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而我没有杀了她，是因为她曾是你在乎的人。

　　在萧祁珩看来，一个侍女的命不至于他火急火燎的要解释。只不过那人的主人太过特殊了。与他手下丧命的岂只是几条人命。

　　皇室争斗本身就是刀尖上走路。

　　他从暗卫那里得知楚梨知道了若渺的事，忐忑许久，到了时间便去见了她。

　　楚梨定定地望着萧祁珩。

　　“殿下将若水竹溪送来，是为了送我一个不会叛主的丫鬟还是为了监视。”

　　“自然是为了你的安危。若水她出身暗卫营，绝对不会背叛伤害你，功夫极好，而竹溪有些医术，虽不是国手，但内宅的小打小闹还是看得出来的。阿梨，孤，孤是不会伤害你的。”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

　　奇怪的是，他们从不争吵，就是平平淡淡地交流，却能让人听出火花来。

　　结果今天，楚梨却穿着齐整地站在窗前等待，若水在一边看着，心生暗喜，这楚姑娘总算是开窍了。

　　萧祁珩脚下生风，一声月牙白的锦袍衬托着人格外的精神，脊背挺直，在秋日略显单薄，却感受不到冷。圆领露出一段脖颈，高兴地露出青筋来，手腕握拳，叫脚步匆匆。

　　“阿梨。”

　　萧祁珩在窗前站定，以上而下的望着楚梨，目光星星点点闪烁。他从暗卫那里得知楚梨在等他，放下手里的事务便来了，最近他忙的团团转。

　　额上还露出细密的汗来，要是被风一吹，容易伤风。

　　楚梨默默地递上了帕子，就像是一个在家等候丈夫归来的妻子，娴静。

　　萧祁珩心跳了一下，接过帕子，按下嘴角的控制不住的笑意，用那绣着兔子的帕子认真地在额头鬓角上擦拭了一番，又在楚梨不注意间收入了袖子里。

　　“阿梨，你在等孤吗？”

　　楚梨点点头。

　　然后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要说的话会不会让萧祁珩不高兴。

　　两人就这么站着，在远处把关的若岚和若水两人说着话。

　　若岚：“殿下为何总是来看我家小姐？”

　　若水瞥了未到十四岁的若岚，暗叹这主仆果然是长得同一个脑子：“自然是殿下担心姑娘。”

　　“担心？姑娘内有咱们和一干侍从，外有夫人国公的，太子殿下这不合礼数吧。”

　　若水点了点若岚的脑袋：“你可真是个不开窍的。”

　　若岚揉了揉脑袋，呆滞了一会儿，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这殿下跟小姐总是私下里见面，传出去多坏小姐名声啊，怎么嫁的出去呢。郡主要知道了，咱们可要完蛋了。”

　　若水挑眉，京都城里无人敢娶楚梨，就是有头铁的，也硬不过太子去。

　　一阵秋风而来，楚梨拉紧了身上的毯子，面前是御供的贡桔，还是皇帝赏赐给臣下的。楚叶枫分出一份来送到了悦梨院里，萧祁珩又上赶着送来一份，这几天，她光是吃贡桔就吃饱了。

　　萧祁珩看楚梨动作，还以为是她冷，解开披风往她身上一拢，就顺势将她拢到了怀里，中间隔着一扇窗户。楚梨细细的呼吸就扑到了他的耳后，萧祁珩觉得身上都热了起来。

　　那种满怀的亲密感，已是他许久没有感受过的，不由的觉得小腹一热。手一抖便松开了楚梨，拿起边上的一个贡桔，嘴里掩饰道。

　　“阿梨喜欢吃这个，孤给阿梨剥开。”

　　不由楚梨说话，他便用小刀轻轻松松地划开几个口子。十只修长的手指利落的剥开外面橙黄的皮，露出里面的果肉来。南方的贡桔比起北方来更加多汁，皮薄肉多，要是不知道的很容易剥了一手的汁水，弄得到处都是。但萧祁珩手法熟练，看不出来是个远庖厨的君子。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剥了。

　　前世楚梨嫁进来两年，两人关系逐渐熟稔起来。

　　“你从宫里回来便是这般气呼呼的，为何？”

　　萧祁珩看着不停喝水顺气的楚梨询问，他是越发觉得楚梨这般直接放开的模样让人喜欢：“是谁给你气受了？”

　　楚梨扇着风，气呼呼地说：“雍王妃在臣妾面前嚼舌根，说什么雍王如何如何的。臣妾是雍王的嫂子，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她便说殿下公务繁忙大抵是不会如雍王一般。殿下什么人，雍王又是什么人。她那脸皮怎么这么厚，看比城墙了吧。闺中时便处处埋汰我，现在还说你，我自然要生气的！”

　　说道后面，她连敬语什么的都没有说，你呀我的。

　　萧祁珩看着楚梨急的跳脚的样子，觉得有些新奇。

　　听来听去，才从冗长又繁多语气的话里听出细则。

　　雍王妃宋舒窈在楚梨成太子妃一年之后便嫁给了萧祁华。满京城都知道宋舒窈喜欢萧祁珩，一心想要嫁给萧祁珩，结果楚梨从关外回来，便占了太子妃的名号。

　　太子妃之位空缺，谁都当不了，宋舒窈也不着急。可楚梨一出现就把别人争破头的位置轻轻松松拿走了，听说，是萧祁珩亲自向太后求了楚梨。

　　宋舒窈拿楚梨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见面就会明里暗里的挤兑楚梨，楚梨向来不放在心上。

　　也是这一次她说到了萧祁珩来，楚梨才生了气。

　　这是第一次，萧祁珩发现，自己后宅院子里柔柔弱弱，却在有人污蔑他的时候像个战士一般，挡在他人面前放下她被潜移默化许久的礼仪教养。

　　“孤待你真的很好吗？”

　　“当然啦。”她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从琉璃盘里面拿了一只贡桔：“殿下吃吗？臣妾给殿下剥。”

　　萧祁珩撑着桌撑：“孤待你哪儿好了？”

　　他给了楚梨太子妃的尊荣同时也让她受了太子妃的苦，要说对她好，萧祁珩并不这么认为。

　　她眼眸明亮，看着萧祁珩：“殿下当然待臣妾好啦。就比如这贡桔，在洇城时，臣妾鲜少能吃到贡桔，而母亲总说生蔬果伤身子，总不让我多食，但在东宫却可以。”

　　玉手捏着那桔子，圆润晶莹，让人不知是想吃桔子还是想咬一口手。

　　萧祁珩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旁人也不会觉得他会做的事情。

　　他一探身从她手里接过那只桔子，用小刀在上面比划比划，刺啦划开了一刀，汁水瞬间流了出来。他浑然不觉。

　　“只要孤在，孤有多少贡桔，你便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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