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

　　第三十九章

　　到了傍晚，众人渐渐从楚国公府离开，楚梨进了东院，母亲正一边跟蒋氏说着话，一边轻轻地摇着摇床，哄着安生说话。

　　今天来的人很多，都围着安生说话，安生闹了很久才睡，现在睡熟了，握着小拳头放在脸颊两边。

　　楚梨掏出了林嬅千叮咛万嘱咐的赤玉璎珞圈，递给了蒋氏看：“这是表姐送给小安生的。等小安生长大一些了就可以戴上了。表姐说了，要做第一个给小安生戴璎珞的人。”

　　蒋氏忙拿过来在手上细看，她还有些虚弱，头戴深色抹额靠在床头：“好，正好等到年节的时候戴，一定好看。”

　　楚梨迟疑了一下，又把那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拿了出来。

　　叶蔷看见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盒子：“这是？”

　　楚梨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想拿在手上想好了再说，没想到母亲眼睛如此尖锐，只能把盒子放到母亲手边：“这是太子给的。”

　　“太子？”叶蔷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双手接过小盒子，抚摸着上面的腾云纹有些疑惑，“太子来送礼怎么送到你这儿了？”

　　楚梨支支吾吾地说：“我与表姐在园子里聊天，正巧遇见了太子。太子说他来的突然，不想知道的人太多，就没有把礼送到前厅。让我拿来给安生。”这还是楚梨想了一下午才想好的说法。

　　叶蔷的表情才稍微好转了一些，这次楚柏铭受伤不重，但是也是为萧祁珩才伤了的，大抵是为了补偿。楚梨不敢错过母亲的表情，看样子，母亲相信了，就放心了。

　　叶蔷点点头，对着蒋氏说：“既然是太子送的，那便供奉到祠堂里，也算是感念皇室的恩德了。”

　　蒋氏也点点头。楚梨想起那个好看的小金镯不能戴在安生手上实在是太遗憾了，就补了一句：“还是给安生戴上吧。殿下说要走我这里的光，能戴着最好。”

　　叶蔷又疑惑了：“你看过了？”

　　“看过啦，”楚梨不疑有他，“殿下给我的时候我就看了，里面是个小金镯子，还有两只小狗呢，可好看了。”

　　叶蔷又问：“是当着殿下的面看的？”

　　楚梨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叶蔷的脸沉了下来：“这是御赐之物，怎么能随意打开，还是在殿下面前。”

　　楚梨见了，觉得母亲有些恼怒，眼看自己可能要受罚便站起来，垂手站着：“是，是殿下让女儿看的，女儿就看了。母亲，母亲不要恼。”

　　她声音都在抖。叶蔷听了怒气先消掉一半。从楚柏铭出事那日她才发现这个女儿有多害怕自己，又有多爱自己。

　　“真的？”

　　叶蔷看到楚梨那个委屈的表情，觉得楚梨是不会骗自己的，再不相信也相信了。她将楚梨拉过来，坐回去，“母亲不过是多问了几句就委屈成这样，小小的人儿气性这么大，以后安生可不能跟你学。”

　　楚梨嘟嘟囔囔地说：“我怎么不好了，安生出生了，女儿便是在娘亲眼里不值钱了。”

　　眼看着叶蔷又要说楚梨，蒋氏赶忙挡在楚梨面前：“母亲，妹妹年纪尚小，还能教呢。媳妇倒是也想看看太子殿下送了什么给安生。”

　　“她还小？她都快及笄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叶蔷打开了小盒子，露出一只小金镯子，跟楚梨说的一样，带着两只小狗铃铛。饶是叶蔷见惯了好东西也知道这只小镯子价值不菲，单是上面的翡翠品质极高，镯身用的是纯度极高的金子，容易折叠，不会伤到小婴儿的手。

　　“殿下真是有心了。”叶蔷忍不住说到，但还是取出来轻轻给安生戴上。另一只手上的也是一只小金镯，那是她自己送的，却远远没有那一只金贵。

　　蒋氏觉得受宠若惊，有些担忧，忙问：“会不会不合礼制。”

　　叶蔷把盒子收好，安慰道：“既然太子殿下说要他戴着就戴着吧。再好的镯子，安生也是配得上的。”

　　叶蔷这话说的没差。楚柏铭是楚国公世子，除非楚家犯了谋逆之类的大罪，或是楚柏铭因犯了天大的过错被贬斥，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的楚国公，那安生也就是下一个楚世子。

　　楚家的爵位因世袭而降爵，只要大秦不倒，楚家就不会倒。所以叶蔷说安生配得上是对的。

　　但是叶蔷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太子突然来了楚家，又跟楚梨如此亲近。

　　她抬头看着还在别扭的楚梨，忍不住将楚梨的碎发别开，露出一张精致可人的小脸来，那双眼睛还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任是叶蔷再大的气也是会消了的，谁见了都会说一句楚梨的颜色好，莫不是。

　　叶蔷不敢往下想。

　　她的好友齐静姝与她交往颇深，她见过齐静姝穿着雍容华贵的皇后服制站在凤鸾宫的台阶上，头顶着沉重的九龙九凤金冠，俯视众人。

　　她明白站得越高，身上的担子越重，也越是危险的道理，不让齐静姝怎么会在宸宫之内悄无声息地死去。可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楚家是不能拒绝的。

　　她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深陷泥潭呢？

　　叶蔷看着面前一脸单纯的女儿，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楚梨不同意，她拼尽全力也要将女儿拉出来。

　　.

　　林嬅跟着陈氏走上车轿告别楚梨，车轿行驶缓慢稳当，两边都是些小摊贩。林嬅忍不住去看，那些小摊贩有的面带笑容收取客人的钱两，躬身把人送走；有的守着无人问津的摊子长吁短叹，见到有人路过立刻摆出了谄媚的笑来招揽顾客，那表情变化速度之快堪比变脸。

　　这便是京都的街道。与她们这种天生就高人一等的世家不同的，多得是普通的百姓，为着这每日的粗茶淡饭一日三餐而辛劳。林嬅不能去指摘世家的不是，因为自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剥开世家小姐的外衣就什么都不是。

　　正是世家的富贵才能养出像林嬅这般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顾好家族体面的人。可她又再向往那样普通的生活。

　　陈氏已经在给她相看人家了，等嫁过去之后，林嬅就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用想只知道胡闹的林家小姐了，而是某家妇人，以后也会如陈氏一般身负诰命，需要在妯娌之间周旋。

　　她看见有个卖豆腐脑的小摊，一男一女在摊子前忙活。

　　女人手脚麻利就装好了几碗豆腐脑，撒上卤汁或是蜜糖水，还有很多佐料。男人收了碗筷摆在水桶里，用肩膀上的抹布将桌子清理干净接待下一位客人，还能将女人装好的豆腐脑都摆上桌。

　　期间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十分默契。林嬅心生羡慕，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日子过。

　　对面就是京都城最昂贵的金玉楼，装饰华丽，悬挂着多盏足有人高的大灯笼。有人靠在楼上的栅栏上举杯大笑。

　　那人玉冠素带，一身大红锦袍，面有醉意，对着下面说书的台子指指点点，好像在调笑什么。走得近一些，林嬅听见他对着身边差不多穿着的男子说：“慕兄，这酒可还好啊？这可是我瞒着老爷子从家里的酒窖里头偷出来的。”

　　那位慕兄长叹：“好酒啊好酒，王二，你偷了你爹的酒，就不怕你爹揍你吗？”

　　那人丝毫不怕，反而发笑：“慕兄，像你我这般的人家，何曾缺一杯这样的酒。我又不需要挣得功名也只知道骄奢淫逸，我爹早就习惯了。”

　　林嬅听到这话，心有不悦，正要将帘子拉上，却正巧与那人的目光对上，便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将帘子拉上了不再乱看，声音却透过车帘传到林嬅耳中。

　　“王二在看什么？”

　　那人笑道：“看到个好凶的姑娘，王某以后若是娶亲定然要一个千娇百媚，只得哄着我高兴的女子。”

　　慕兄哈哈一笑：“王二说的岂不是花满楼的月姑娘嘛。”

　　接下来的污言秽语，林嬅都不稀罕听，便往陈氏那边挪了一点。陈氏正在假寐，被动作惊到，睁开眼睛看着一脸不悦的林嬅：“怎么了？”

　　林嬅冷冷地说：“看见个纨绔子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事的，只想着享受，出口就是污言秽语，真是脏了我的耳朵。”

　　陈氏早就习惯了她有话就说的直快性子，也懒得说教：“那边不听就是了，京都这么大，这辈子也遇不到他第二回的。”

　　林嬅还是觉得有些不高兴，甩了甩绣帕摊在车里的小榻上，晃了晃脑袋，把那人的声音给甩出去，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小憩。

　　陈氏看着身边坐没坐相的女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林嬅听着车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喧闹声离着自己越来越远。心里的那些气逐渐消失，被落寞代替。

　　那些喧嚣就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过路的景儿，她终其一生都会埋葬在世家的牢笼之下，一辈子都脱不了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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