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

　　第十章
　　像楚叶枫这般耳力灵敏的人，可以听见窗外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小虫发出细微的鸣叫。有两三飞蛾，扑腾着翅膀撞到琉璃灯罩上，好像随时可以为了光芒赴死。

　　他独自坐在书房内，脚边的纸片依旧铺满了地面。窗子打开，风拍打着窗框绢布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本历经风霜厮杀的面容眉头紧蹙，手边抚摸着刚才得到的书卷，突然他手指抖了一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谋.......逆......”

　　楚叶枫将书卷放到灯下点燃，看着火光一点一点的吞噬了纸张燃起蓝色的光化为了灰黑色的带着红色星点的灰烬，他将剩下的丢到了铜盆里。

　　火光将他的眸子点亮，眸底闪烁着死灰复燃之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亢奋。

　　他背着手，散漫的一改平日的威仪沉稳，肩膀挺立笔直，能够扛起一个世界。一身长袍，甩出衣摆长长的弧度，比耍长枪柔软。

　　书房出来有一面青墙。

　　萧祁珩看着那面墙。对面的爬山虎微微高出墙面，翠绿的小叶片在风里摇晃着小脑袋，就像是踮着脚探头出来的小娃娃。

　　他眼神专注而痴迷，他抬手摘下一片，小小的在掌心，纵横的纹路宛如时间的命脉，薄如蝉翼能透过光。

　　他将叶片收入怀中，脚步轻点，跳上房檐消失在黑夜之中。

　　。

　　某一房内，有一人，轻捂胸口，面露殷羡，看着头顶的那一扇窗户漏出的小小夜空，心生向往。

　　。

　　三月之后，洇城将军府嫡女，年过十四。各地差人送来了赠礼，以贺生辰。

　　京都楚国公府派少使途径十五日日夜兼程，却给将军府送来了一个消息。

　　绥远将军之父，三公之一楚国公病危。

　　此后流水一般的折子从洇城上报京都，绥远将军言辞悲切急凄，以求能回京探亲。

　　愿以奉亲于弥留，全忠孝于故土。

　　宸宫，泰辰殿，皇帝两颊酡红，醉醺醺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小黄门将一叠一叠的奏折摆到他的面前。他身边一个穿着华丽宫服的女子，手捻着一串葡萄，送到皇帝嘴边，引得皇帝去吃。

　　皇帝往上一些，她便往上一提，就是不让皇帝吃。

　　皇帝坐起丢开奏折，将女子搂在怀里，引得那女子娇笑连连，笑声似花蔓一般缠绕于梁间。

　　女子手指纤细，一点点划过皇帝的面颊，声音竟像是黄鹂鸟般婉转：“陛下，您在看什么呢？”

　　皇帝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姝儿，你说，朕到底要不要让楚叶枫回来呢？”

　　那个姝儿，便是艳绝京都的曲贵妃，曲燕婉。

　　她眉目含情，眼底只有皇帝的脸庞，吐气若兰，凑到他耳边：“回不回来不就是陛下的一句话嘛。”

　　皇帝开怀大笑，将曲贵妃揽得更紧了些：“好，让他回来，等他回来就让他再也别回去了。”

　　话音未落，就见他皱着眉头，思索起来：“那让谁去梁州呢？姝儿，你说说？”

　　曲贵妃眼底似有光流转：“妾身哪里知道朝政呢。”

　　“无妨。”

　　皇帝勾起她的下巴，“随口说说罢了。”

　　曲贵妃迎着皇帝的目光，试探地说：“妾身听说，镇北候大杀四方，不亚于绥远将军，倒不如？”

　　“不可！”

　　皇帝的神色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推开曲贵妃，眼睛看向一处，“镇北候不能再放了。”

　　曲贵妃从背后揽着皇帝，将脸靠在他的背上：“陛下让妾身随口说说，妾身哪里懂这些，只不过找个差不多的罢了。陛下这么说，那镇北候定然是不成，旁人说他厉害，怕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

　　皇帝转身：“姝儿当真认为镇北候是草包？”

　　“那是自然。”

　　曲贵妃将头靠在皇帝的大腿上，“除了陛下之外的人，妾身都不在乎，只在乎陛下，因为陛下于妾身而言，是最重要的。”

　　皇帝将手放在曲贵妃的额发上，细细抚摸，眼神却一寸一寸的冰冷了下来。

　　大秦，万振第十六年，皇帝下旨，准绥远将军楚叶枫携妻子成安郡主归京，令越国长公主之子宁远侯宋孝任为精武将军，以代绥远将军职责，暂守大秦边境梁州。

　　那年冬日，小年未到，京都西南大街一处宽巷子里的高门大宅突然冲刷清扫起门前的街道，将前前后后都打扫干净。

　　沿街贩卖的小摊贩包起一把菜，递给一个穿着整洁的婆子手里：“宋婆子，你们楚国公府最近是怎么了？就连你也亲自出来采买了。不是说你家国公爷最近生病了吗？”

　　宋婆子笑着说：“是我们将军要回来了，夫人让我出来买几个菜，她要亲自下厨呢。”

　　接着眼神一暗，“唉，说的也是。国公爷病的可真不是时候，都要过年了，府里也不让大办，要不是将军回来估计就连年节都不声张呢。不过国公爷已近八十岁数，身上有些毛病也在所难免的。”

　　菜贩子连忙安慰道：“可不是，国公爷年岁高，是老寿星呢。将军回来了，他也能高兴些。哎，来，多送你一把葱。”

　　宋婆子连忙谢道：“那可就谢谢了。”

　　几日后，楚国公府正门大开，府兵从正门一直排到了街边。四个侍女整齐的两两走出来，两个手持悬壁刻丝香炉；两个拿着六角五彩牡丹灯。接着一个白发妇人，身穿一品国夫人诰命宫服，佩戴双凤衔珠攒芍药凤冠，被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搀扶走到门前。还未站定，后面就上来两个小厮端着一把朱雀穿花官帽椅放在了中间偏右的位置，妇人坐下，神情肃然。

　　不多时，从街边跑来一个头扎蓝色头巾的小厮，立于高门六层台阶之下，一脸喜气：“老妇人大喜，将军的车辇已经过了西门，上了西南大街了！”

　　妇人神色微晃，正想站起，就被边上的婆子止住：“老夫人不急，才上街，还不急于一时。昨夜为着国公爷也是半宿没合眼，老夫人多歇歇。”

　　然后眼神往四处看了一圈，压低声音：“二爷没来，去请的人也没回来，是不是？”

　　那便是楚国公夫人柳氏。

　　楚老夫人神态不变，左手轻轻抚摸着一品诰命妇人宫服上绣着的牡丹花纹：“他也是个懂规矩的。一个分家出去的庶子如何能站在正门，是要等枫儿他们进了宅门，告慰了祖宗才来正院问安。”

　　又听楚老夫人一声冷哼：“国公爷病了的那天就见他着急忙慌地来请见，等到旨意下了之后就像个缩头乌龟般不出来了。他心里想着什么，我一清二楚。会试将近，他又与曲家走得近，打算着从枫儿这边接触到亲家公。别以为我一个老婆子不知道，糊弄谁呢。”

　　婆子笑着：“老夫人睿智。”

　　刚把话说完，就见两队士兵小跑拐入巷子口，与府兵相连。他们个个都是身着软甲，头带铜盔，腰佩大刀，身材结实。

　　楚老夫人手一抖挨着婆子站起来，向巷子口望去，双唇颤抖着，像是一直在忍耐着什么。

　　这时，就看见十个两两并排的手持长枪的骑马士兵走来，那些比起其他来，穿的是昂贵的铁甲，脚踏铁靴，个个都是带着军功的五品副将以上的军官。

　　然后就是一个赤红色马匹的男子，手持着楚字的军帆，走在中间，是军队里的礼仪兵。紧接着是一把小轿，暗红色桅顶，两边步行跟的是禁军侍卫，抬轿撵的是四个净面红衣太监。

　　与之并排的一个身披青铜铠甲，留着短髯的中年大汉，手那一把龙舌拜金枪，扩胸骑于一匹浑身雪白唯四蹄乌黑的大马上。他面目如炬，不怒自威。侧后方跟着的青年男子就是楚杉诚，他本就英俊，再加上穿着一身灰色环锁铠，更显英勇之姿，气宇轩昂，甚过他人无数。

　　等令人不敢直视的男子走过之后，便是一排排步伐轻盈不妖，貌恭自持的侍女，给人眼前一亮，细细打量，每个侍女身形差不多，穿着一致，看上去样貌也相似。

　　后面是一架四马四柱青鸾铜顶鎏金马车，帷幔重重，只能依稀看见里面有身影端坐着。

　　楚老夫人眼中含光，搭着婆子的手微微颤抖，嘴角止不住的向上扬起看着人车马都停稳了。

　　那个短髯大汉翻身下马，两三步便迈上了台阶，一个半礼对着妇人，腰深深弯下去：“儿子不孝，八年未归。圣人大德，容儿迟归。还望母亲谅解！”

　　楚老夫人快步上前扶起，眼含泪水，缓缓喊出：“枫儿。”

　　楚叶枫一扫之前严肃的模样，面含欢喜：“母亲。”

　　从小轿上下来一个暗红色黑纹绣云大监服的男子，净面，一脸肿相，笑起来憨态可掬，被一侧的小太监扶着站在轿子边上等待。

　　等到后面楚杉诚从青鸾车上扶下两个女子，才退后一步跟着走上台阶。

　　“母亲。”

　　成安郡主提着胭脂红的裙摆，一步步走上前，福礼。

　　“好好。”

　　楚老夫人止不住道。

　　楚杉诚从成安郡主身后拉出穿着藕色深衣，束着百花分肖髻的楚梨，上前福礼：“祖母。”举止得体。

　　老夫人把楚梨一把捞过来仔细地看了看：“给祖母看看。”眼角有泪滚下来，一边揩拭，一边拉着楚梨的手。

　　“若是你祖父能起身必定是要守在城门口等你的，只是......”

　　老夫人一脸悲容，像是把好不容易掩藏下去的悲伤又翻了出来一般。楚梨慌了，连忙说：“祖父怎会不好。祖父福泽深厚，定然是会熬过来的。”

　　楚叶枫也一同安慰：“儿子听说父亲病了，连忙上奏以求回京，多亏了皇上大恩。能让儿子归京。”

　　边上的净面中年人听着走上前，对着老夫人福礼：“咱家给楚国老夫人见礼了。”

　　老夫人收敛了神色，合手于腹前：“何公公。”

　　何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大监，地位于三品官员相当，只是因为他是皇帝面前头一等的人物，所以除了太后太子，无论是谁都要礼待三分。

　　何公公将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面，满脸堆笑：“圣上重视楚国公府，特地让咱家去城郊迎接楚将军回京。”

　　然后肃穆道，“圣上有旨，楚将军一路辛苦，就不忙着进宫了。等明儿一早在去金銮殿上朝时再去吧。楚国公病重，特赐下百年人参等药材。”

　　众人连忙谢恩。

　　等起来之后，何公公又恢复了笑容：“皇上是念着将军的功的，咱家就送到这儿了，还要回宫去见皇上呢。”

　　楚叶枫连忙让侍从端上一个小盒子递给何公公：“多谢何公公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何公公能向皇上转达下官的请安。”

　　何公公让身边的小太监收到怀里：“那是自然。”

　　接着就转身下阶，上轿子。还未起轿，就偷偷撩起轿帘一角去看门口。楚叶枫正抓着老夫人的手一脸紧张地询问楚国公的病情。

　　何公公冷漠地放下帘子，对着外面喊了声：“走吧。”

　　他还要回宫去向皇上回复呢。

　　看起来，楚国公真是病的不行了，要不然楚叶枫放着天高皇帝远的位置，怎么会回来呢。皇帝也怕是忧虑过度了吧。当然，这些他可不敢跟皇帝明说，如今的皇帝，喜怒不定，就是他也看不清皇帝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朝着宸宫去，天色愈渐昏沉，京都快下雪了。京都的天儿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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