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

　　从窗外照进的光影，落在穆柏衍的眸子里晃动了下。
　　两人坐在桌沿两端，静默无言。
　　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没留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

　　裴然放下筷子，两只手抱着手臂，无奈开口：“他是我的朋友，至于同居的事情，是看我独居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那么说的。”

　　她腰背挺得很直，眉头皱着，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
　　“不过我觉得，虽然你是房东，但这种事情我不需要一一和你报备。”

　　房东。
　　穆柏衍靠在椅背上，琢磨着她说的这两个字。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所以一行一动他甚至不介意表现的更明显一点，就像刚才那样打出直线球让她无处可逃，她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发现他想错了。
　　裴然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

　　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说着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那就如她所愿。

　　“行。”
　　他声音没什么温度，语速很慢，甚至带着一点莫名嘲讽的意味，“你随意。”

　　穆柏衍抬手看了眼腕表，把面前的餐盒的盖子合上，问道：“吃完了吗？我就不送你出去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下颌微扬，唇线绷的很直。
　　又变回了那个平时那副没什么人情味的冷淡模样。

　　裴然心里忽而浮现出一种无力感。
　　她动作顿了顿，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秋日的午后，阳光晒得人直犯迷糊。

　　没想到这顿人情饭这么快就结束了，距离周可琳的下班时间还早，她也不想再回家折腾，想起上午乔思雅还问她有没有空出来聊聊店铺的事，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乔思雅在工作室拍广告，于是裴然就直接在大厦楼下的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点了一杯冰美式和一块芝士蛋糕，坐在那边刷微博边等她。

　　店里环境很好，因为楼上传媒公司聚集，有不少帅哥美女坐在大厅里喝下午茶。
　　她视线环了一圈，不经意间瞥到斜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陈姗姗也注意到了她，她放下手里的咖啡和身边的人打过招呼，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了过来。

　　“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是语气里的不善听得裴然眉头一皱。

　　裴然靠进椅背，视线轻飘飘的在她身上落了一秒，手指搭在膝盖骨上敲了敲，“关你什么事？”

　　她拖着腔调，话语中驱逐意味明显。
　　陈姗姗却没听懂似的，直接坐到她对面。

　　虽然前一阵子裴然的因为洋梨的和乔思雅涨了点粉，但是她依旧没有把这种十八线小博主放在眼里。

　　像裴然这种没有公司运营又有违约记录的人，大公司根本不可能签。
　　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裴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变得显而易见。

　　无非就是带着自己的资源找小网红公司签约再或者是直接放弃了全职博主的工作，想要找一份差不多性质的后台运营工作。

　　“啊……”
　　陈姗姗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了然地笑起来，“难不成你是来面试的？”
　　“应该不容易吧，我们公司最近好像在招主播，要我去推荐你试一下吗？”

　　她话音稍顿，看着裴然微微一笑，“正好可以卖卖脸赚点钱，不至于过得这么惨。”

　　“……”
　　裴然抱起手臂，翘起的脚尖挂住凉鞋的前端荡了两下，没说话。

　　很多时候，她觉得陈姗姗真是有点本事。
　　怎么能每次都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又刚好踩到她的尾巴。

　　从昨晚到现在她几乎是汤米未进，中午粥也只喝了几口，本来想安静的坐在这边吃点东西，
　　但是陈姗姗坐在她对面就像只苍蝇一样，看得她直犯恶心。

　　“问你个事儿。”
　　裴然眼皮子掀了掀，她托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你认识杨鸿吗？”
　　陈姗姗表情一僵，转而又笑着说：“你前公司老板我怎么会认识。”

　　“那还真是有点奇怪了。”她眯起眼睛，语调有微妙的拖长，“他昨天去了我家，你说他是怎么知道住址的呢？”
　　丽景馨居裴然刚搬过去不久，知道她住址的人总共没几个人。

　　她在乐越的那段时间隐约有听说陈姗姗和杨鸿是有点交情的，所以昨天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姗姗这么个人。
　　因为那天穆柏衍送她回家的时候，陈姗姗也在。

　　但是昨晚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裴然无暇顾及。
　　现在倒好，这人居然主动跳出来提醒她。

　　陈姗姗右手不太自然地摸上后颈，很快面色又恢复平静，“你该不会觉得是我？无凭无据的你少血口喷人。”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裴然盯着陈姗姗看了两秒，忽而笑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眼尾上翘，舌尖抵着牙膛舔了下，“有些事情只是我不想计较，但你也别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陈姗姗的脸色果然变得异彩纷呈。

　　自从上次知道穆柏衍把房子租给裴然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
　　又看到裴然因为解约的事情账号反而比之前要做的好，她更觉得心里不爽，于是就找了杨鸿，想要借杨鸿的手吓唬吓唬裴然。

　　可陈姗姗没想到杨鸿会直接去裴然家里，还跟穆柏衍发生了冲突。
　　而穆柏衍袒护的态度无疑像是点燃了一把火，将她原本咽在肚子里的怨气点了出来。

　　“你现在可以和穆柏衍在一起，但如果他知道了呢？”
　　陈姗姗指甲掐进掌心，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听上去像变了调的钢琴，“你觉得他知道你爸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之后还会像现在一样坦然的接受你吗？”

　　“七年前他抛妻弃子的时候我就当他已经死了，他做了什么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裴然长睫倏地扬起，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

　　“你也不要认为是我从你手里抢走了穆柏衍，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你就去追。”
　　“看看他不接受你是因为我从中阻碍还是她对你根本没有一丁点感觉。”

　　陈姗姗脸“唰”的一下白了，愣在原地张着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裴然看着她的表情，满意地舔舔唇，把桌子上原封不动的咖啡和蛋糕推到她面前，“先走了，咖啡蛋糕就当请你的，不谢。”

　　窗外有大片阳光扑到地上，落叶在风里轻飘飘的浮沉，灼烈的光斑映在枯叶上，下一秒就要在秋风里燃烧成灰烬消散不见。

　　胸口原本沉寂许久的火种，像被重新点燃，静不下来。

　　*

　　周可琳坐在吧台边，发现裴然好像从见了面开始情绪就有点不对劲儿。
　　话也和少说，只顾着一个人闷头灌酒。

　　“你怎么了？”
　　耳边的音乐声和吵闹声混杂到一起，震的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裴然捏着杯子仰起脖子，“没事，最近事有点多，累了。”

　　眼看着一杯酒又要下肚，周可琳连忙按着她的手臂拦下来，“来陪我喝闷酒的，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闷啊。”
　　她突然想起来裴然要发文的事，又问道：“今天太忙了我还没看呢，你长文发了吗？”

　　“发了，下午去见了乔思雅一面，她还找了洋梨一起帮我转发。”
　　“我靠！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啊！”周可琳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抬手对吧台的调酒小哥招了招手，“来，今天姐姐请客，我们不醉不归！”

　　裴然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笑了笑，“那我要点贵的了，你可别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举着酒杯碰了一下。
　　表演台上绚丽的光影闪烁在酒吧里，晃了晃她的眼，裴然转过头向舞台的方向看过去。

　　发文和店铺的事情都算顺利，按理说她应该高兴的，但是她却提不起一点兴趣，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闷的她喘不过气。

　　她举着酒杯抿了一口，浓烈的橡木味道在口腔中炸开，划过喉腔带起一阵辛麻。
　　不知不觉几杯下肚，头有些昏沉，两颊火烧一样的烫。

　　裴然虽然经常陪周可琳这个酒鬼一起喝酒，但是很少会像今天一样喝这么多，没过一会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这才想起来自己喝酒之前连点东西都没吃过，难怪觉得恶心的不行。
　　都怪那个狗男人，饭没吃几口就要撵她走。

　　想到这儿，裴然忽然一阵委屈。
　　大脑几乎是放弃思考似的，她掏出手机点开穆柏衍的微信敲了两条消息发过去。

　　裴然：[因为你，我饿了一天。]
　　裴然：[穆柏衍你真的很烦。]

　　*

　　值班室冷白色的灯光打下来，穆柏衍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看着手机上裴然发来的表情包，人有些烦躁。

　　孙兆林从外面进来看见他坐在那发呆，有点诧异，“干嘛呢你？”
　　穆柏衍把手机屏幕扣在桌子上，抬起头，“今天你又不值班，这个点来干什么？”

　　孙兆林把外套往衣帽架上一挂，“别提了，和媳妇刚吵完，让我滚出去，我就滚这来凑活一晚了。”
　　他看穆柏衍无精打采的样子，“正好我在这，你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用。”穆柏衍摇摇头，脖颈往椅背上一靠，合上眼。

　　没过一会，手机又响了。
　　裴然：[没良心。]
　　裴然：[周扒皮。]

　　他猜裴然今晚应该是约了朋友喝酒。
　　上午还忙不迭的和他划清界限，现在喝多了又开始找他耍酒疯。

　　他把手机的震动按掉放到一边。
　　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开始写临床记录，写了没几句，他又合上电脑，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裴然：[难受死了。]
　　裴然：[想回家。]
　　裴然：[可我也没有家。]

　　穆柏衍眼睫一颤，指尖停在屏幕上，迟迟没动，眸子里有晦涩的情绪涌动。

　　半晌，他认命似的深吸一口气，捞过身后地外套站起来拍拍孙兆林的肩。
　　“我有点事，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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