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立的假设

　　烈日当头，县城中心的商业街人来人往，车流不息，街面上灰黑色污水肆意流淌，灰尘卷着树叶纸屑漫天飞舞。

　　边上的唱片里店飘出低沉沙哑的民谣，店老板一边拿着唱片假模假式地擦拭，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去。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TMD早就不喜欢你了！滚啊！”沈遇安一把挥开梁寻伸过来的手，厌烦地低吼。

　　梁寻阴沉着脸，固执地抓着她不放。

　　“我和苏雅已经分手了。”

　　“嗤！然后呢？你跑来找我干嘛？不是说只拿我当妹妹吗？你分手了，跟妹妹有什么关系？”
　　沈遇安语气尖锐。

　　梁寻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当年沈遇安跟他告白后，很多天没有再出现。他没当回事儿。只以为她是害羞躲着他。后来时间久了没忍住，去学校找她，才知道她转学走了。

　　说是回了老家，但也没人知道她老家在哪儿。

　　走就走吧。不过一个小屁孩儿罢了，有什么值得惦念的？一开始他是这么想的，日子也过得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突然有一天，他就梦到了沈遇安跟他告白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已经有了少女的样子，身姿窈窕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闭着眼睛声音颤抖的说，我喜欢你。

　　被他拒绝后，她红着眼眶伤心欲绝的看着他，而后转身跑掉，只留下一个伤心的背影。

　　他粗喘着醒来，心口砰砰直跳，而后才察觉打湿了床单。

　　此后夜夜入梦，像看连续剧一样。他看着多年后两人在同学会重逢，两人感情渐渐升温，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然而甜蜜过后，是地位悬殊引发的各种争吵，在加上家里的阻挠，两人最后竟到了彼此厌憎的地步，决绝分开。
　　梦境还在继续，他看着沈遇安后来又遇到一个男人，很普通的男人，但她居然嫁给了他，他气得发疯。后来又眼睁睁看着男人出轨，家暴，她居然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忍受。
　　梦境到此为止，他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那些画面也足够令他发狂。

　　他每次醒来，都控制不住心中的暴戾情绪，将身边所有东西都砸个稀烂。

　　他不停地想，当年他如果没有拒绝她，或者没有那么决绝地拒绝，她是不是就不会走？梦里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她，不论这些梦境寓意着什么，他的心态都已经变了。
　　为了找她，他辗转多方打听，才找到一个知晓她情况的人，才知道她的老家在这里。

　　他翘掉大学的课，订了最近的航班赶飞机到省会，坐了几百里黑车抵达这个落后的乡镇，然后在镇中学门口蹲守了两天，才等到沈遇安出来。

　　他想要什么？梁寻说不出来。他只知道，他不想放她走。

　　梁寻抓着沈遇安，往街边的奶茶店走去。

　　他点了两杯奶茶，一杯递给沈遇安，另一杯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再没动过。

　　“我们谈谈。”他坐在简陋的奶茶店里，恳切地看着她。

　　沈遇安咬着吸管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孩。不，他俨然已经是个男人了，看着成熟了不少，也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好看不少。只是不知多久未洗漱了，胡子拉渣的，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端着那副富贵公子的架子。

　　沈遇安有些想笑，她说：“你想谈什么？”

　　梁寻的手在桌沿摩挲着，又很快停住，低着头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咕噜咕噜。挺好的，吃喝不愁。”她边吸出珍珠咀嚼，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当年怎么突然就走了？”

　　“咕噜咕噜。我老妈要我回来啊。”

　　“是吗？不是因为我拒绝了你而想逃？”

　　沈遇安吸珍珠的动作顿住，她冷笑一声，起身就要走。

　　梁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本意不是这样的，只是安安一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心慌。他连忙站起身拉住她。

　　“安安，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对不起？沈遇安顿住，她扭头匪夷所思地看向他，梁寻居然也学会道歉了？

　　梁寻咽了咽口水，顶着沈遇安诡异的视线，继续说道，“还有，抱歉，我当年不该那样拒绝你。”

　　“……”

　　沈遇沉默着坐了回去。

　　“梁寻，你变化好大。”

　　他听了苦笑：“你不也是吗？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两人一时都默不作声，有些恍惚地看着对方。

　　不过两三年未见，却真的好似隔了几个世纪一样。

　　可不就是吗？谁能料到，她会带着未来数十年的记忆重生到风华正茂的时候呢？

　　只是如往常一样睡了一觉而已，再睁眼，竟回到了青春少女时期，没人知道沈遇安当时有多惊喜，又是多么害怕，怕这只是一场梦——她不知做了多少次重回少年的梦了。

　　那天清晨，她对着镜子里满脸胶原蛋白的面庞反复摩挲，在空旷而熟悉的出租屋里走了一遍又一遍，魔怔了似的，直到她的母亲从卧室走出来，才惊醒了她。

　　“安安，再过段时间就开学了，你考虑好了吗？到底要不要回老家？”

　　她当时就呆住了，竟这么巧，让她回到了这个时候？

　　这段时期，可以说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她跟梁寻告白，被拒绝；中考失利，没能考上心仪的学校；母亲出轨被父亲发现，二人迅速离婚；父亲抱着弟弟走了，她被毫无争议地分给母亲……所有的噩耗几乎是同时向她砸过来，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夜夜哭着入睡，形销骨立，面无人色。

　　而选择留下她的母亲，妆容精致地站在她面前，一脸尴尬地告诉她：“安安，妈妈很快要再婚了，对方很有钱，妈妈嫁给他也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对不对？就是，你留在这儿不太合适，妈妈送你回老家好吗？你放心，叔叔答应会在学校附近给你买几套房子，生活费一定不会少……”

　　前世她是怎么回答的？哦，那时候她还放不下梁寻，还在犹豫挣扎，等他来找她。

　　结果呢？她什么也没等到。揣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少女心，浑浑噩噩度日，在开学前才被失去耐心的母亲带回去。

　　那么这一次呢？

　　她当时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回老家吧，越快越好。”

　　母亲诧异了一瞬，随即就惊喜地开始筹备出发事宜。

　　母亲送她回来后，很快就给她办好了入学，又迅速看好几处房产，带她踩了踩地盘，待了一个星期不到的功夫就打算走了。

　　“最大的这套房留着你自己住，另两套我托人给你租出去。”母亲递给她一张卡，然后又絮絮叨叨地叮嘱，“租金他们会定期打到这张卡上，做生活费绰绰有余了。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钱不要乱花，知道吗？……”

　　走到门口了，她又顿住身形，转身慎重地嘱咐：“以后有什么事是可以给妈妈打电话的……但不是必要的时候还是尽量少打，安安，妈妈也不容易，你能体谅妈妈的处境吧？”

　　两年过去了，母亲当时的表情和语气，她都还记得。所以她一个人过了两年，没有给母亲打过一通电话。

　　她在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连父母都觉得她累赘。

　　唯一待她好的梁寻呢？

　　梁寻的心不在她这儿，从来就不在，她想起前世犹豫纠结的自己就觉得可笑。

　　那个时候的她，到底是有多蠢啊！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曾经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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