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若晨星

　　周末两天，陆元晏并不能在家休息，而是有着非常繁忙的日程安排。周六上午他参加了一个肿瘤研讨会，下午去拜访了一位长辈，也是他父亲的同事及好友，工程院院士，成功医院临床呼吸生理研究所前所长，周良辅先生。
　　周良辅夫妇和小儿子生活在一起，陆元晏来拜访时，小儿子一家外出旅行，只有周良辅和太太两个人在家。
　　“元晏，五年没见了。”七十岁的周良辅激动地紧紧握住陆元晏的右手，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陆应麟的葬礼上，当时陆元晏的父亲陆士衡也在场。
　　“你父亲最近还好吗？”周良辅关切地问。
　　“父亲这两年病情逐渐稳定。五年前爷爷过世的时候，父亲心情郁结加上连日操劳，一度病情恶化，从国内回到美国后入院治疗了一个月了才好转。”
　　“时间真快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当年你父亲没有突发心脏病，以他的医术，人品和戴维，会有更多的患者受益。” 当年陆士衡年轻有为，刚就任成功医院院长，就突发疾病，不得不辞职去国外治疗。时至今日，周良辅仍深以为憾。
　　陆元晏清晰地记得他十岁那年的暑假，为了给父亲寻找更好的治疗手段，母亲带着他和父亲，包机去了美国。通过新研发的药物和手术，陆士衡保住了性命，却再也无法回到忙碌的医生工作中，只能常年在家修养，并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
　　“我听何院长说，你已经决定进入成功医院的肿瘤内科工作。有你这样的杰出人才加入，对患者而言，是一件喜事。我想你父亲也一定为你骄傲。”
　　“周老师，您过奖了。” 陆元晏谦虚地说：“我也非常感谢何院长的帮忙，给我在成功医院工作的机会。我目前不会马上入职，美国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再加上这边入职还需要办理一系列手续，最快应该还要一年。”
　　陆元晏陪周良辅在书房聊了一下午，临近晚饭时间，陆元晏起身准备告辞，周夫人走近书房挽留他说：“晚饭我做好了，元晏，你晚上要是没别的安排，就在这边吃个饭再回去吧。”
　　陆元晏准备晚上在家整理去年的一些研究数据，听到周夫人的邀请，他便爽快地答应了。
　　席间，周夫人好心地问：“元晏，你跟那位孙小姐结婚了吗？现在是住在安阳路的老宅吗？”周良辅夫妇五年前在陆士衡的葬礼上见过孙绮霏，当时她是陆元晏的正牌女友。
　　“我跟她分手了，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安阳路。”
　　“那你现在有新的结婚对象吗？没有的话，” 周夫人推了推老公，说：“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女孩子秦一一，我看挺漂亮的，人也好，既是你的学生又是成功医院消化科的医生。要不给元晏介绍一下。”
　　“等等，我找找她的照片。”周良辅热心地开始翻手机相册。
　　陆元晏笑着抬手止住了周良辅：“谢谢老师，但我现在实在太忙，没时间考虑恋爱结婚的事。”
　　“元晏，以后你回医院工作了，会越来越忙，要是家里没个妻子照顾你，帮忙处理家庭琐事，你会非常累。我们也希望你能很快找到喜欢，可以共度一生的妻子。”
　　父母恩爱的良好榜样，让陆元晏对婚姻一直充满积极的态度。虽然他没能和孙绮霏修成正果，也一度怀疑自己的坚持，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将组建自己家庭这个想法，他一直将婚姻视作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陆元晏想，或许再次回到熟悉的医院时，就该考虑新的感情了。当然到那个时候，能不能遇到心仪的女子，他也无法预料。
　　周日清早，陆元晏和一个穿着园丁制服的中年男子在院子里忙碌着。他雇了一个园丁每周日早上来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而喜爱园艺的他也会和园丁一起修枝，种花，施肥。最近他还打算建一个小小的温室，用来育苗。
　　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陆元晏开门一看，孙绮霏披着长发，穿着樱花粉色的运动外套和白色的运动短裙站在门外，她那笔直修长的双腿往前跨进了院子内，笑着对陆元晏说：“早上好，晏。有早餐吃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孙绮霏每天都会吃到陆元晏亲手做的早餐。从前觉得过于平常的事，如今也变得极其珍贵起来。她知道陆元晏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他曾经说过他不会看着一个人饿肚子。
　　“这里果然和以前一样。”孙绮霏环顾厨房，摸着餐桌说。
　　陆元晏一言不发地煎了蛋和培根，又烤了两片吐司，再从保温壶内倒了一杯热咖啡，拿了一小盒黄油和刀叉放在托盘内一起端给了孙绮霏。
　　“都是我爱吃的。”孙绮霏开心又得意看着陆元晏。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早饭吧。”陆元晏站着，低头看着孙绮霏。
　　孙绮霏慢吞吞地在焦黄的吐司上涂着黄油：“有个好消息我想亲口告诉你，我打算重新注资韦德生物，首批一亿美金，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韦德如今是国内排名第一的基因检测公司，孙家的Kylee投资公司则看中了它如今的高速蓬勃发展。
　　“我并不负责韦德的运营，贤叔才是你的合作伙伴。你见过他了吗？”
　　“我想请你帮我约贤叔出来见一下，我们三个坐下来谈谈。” 明明是孙琦霏求陆元晏帮忙，但她的眼中不见示弱，却是势在必得。
　　如果从情理出发，陆元晏现在就该黑脸拒绝孙绮霏的提议。五年前，正是因为Kylee公司的无情撤资，让经营陷入困境的韦德几近破产，公司创始人孟贤被逼的差点要投河自杀。如果不是陆元晏母家的毓和投资及时搭救，韦德早已不存在了。孟贤曾是孙绮霏的父亲孙谧二十多年的好友，他作为一个留学美国后来生活在美国的生物基因诊断领域的专家，十年前看到了国内诊断领域发展的新机会，在得到孙谧的资本支持后回国创办了韦德生物检测公司，但由于管理经验不足，加上前期研发投入巨大且周期较长，历时五年才上市了一个体外诊断产品。当时国内的诊断市场基本被大的欧美诊断公司覆盖，这个新研发的产品销路很差，孟贤多次恳求孙谧再给他五年时间，却被孙谧和当时刚进入Kylee董事会的孙绮霏拒绝了。
　　孙绮霏和陆元晏当时是一对恋人，陆元晏对于当年的细节了如指掌。他反对孙家不顾二十多年的感情，抛弃韦德的决定，并主动联系了陷入绝望的孟贤，在专业地评估了已经上市和正在研发的诊断产品后，他向母亲家族的毓和集团提出了收购韦德的建议。五年后，韦德发展成拥有十几种世界领先基因检测技术的优秀公司，也证明了陆元晏前瞻的眼光。
　　如果从商业的角度，Kylee的投资对韦德的继续扩张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我会找贤叔聊一下。”陆元晏在几秒内就做出了理性的决定。
　　孙绮霏一下跳起来，张开双臂要拥抱陆元晏，却被他转身躲开。
　　陆元晏离开厨房回到院子里，继续挖土种花。孙绮霏则端着咖啡跟着他走去了院子，站在阴凉下看着他。她向来不喜欢园艺，一个会让人灰头土脸的爱好。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院门外还有狗叫的声音，陆元晏一听便知是谭建林带着“Money”来了。只是他和谭建林约了下午一起打网球，现在九点刚过，谭建林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意外。
　　孙绮霏看见陆元晏一打开院门，一条胖胖的柯基犬“旺旺”叫着扑到了他怀里。他一脸宠爱地抱着小狗，对站在面前的谭建林和一个长相秀雅的美女说：“早上好。”
　　“元晏哥哥，你在整理花园吗？你太厉害了，居然还会这个。” 赵世英看着陆元晏穿着高筒雨鞋，卡其色衬衫和蓝色工装裤，惊喜地称赞道。
　　“元晏可是园艺高手，他从十五岁起就开始打理自家花园了。”谭建林补充道。
　　“建林，她是谁啊？”孙绮霏走到陆元晏身边，看着赵世英问。
　　赵世英穿着黑色的紧身运动长裤和灰色的运动外套，和孙绮霏互相看着对方，彼此眼中充满戒备。方艾琳给赵世英看过孙绮霏的照片，所以她一下就认出了孙绮霏。
　　“绮霏，你也在啊。”谭建林吃惊之余，更觉尴尬，他今早带着赵世英来找陆元晏，是为了增进两人的感情，没想到遇到了最难应付的人。
　　“孙小姐，你好，我叫赵世英，是元晏哥哥的朋友。”赵世英拿出职业态度，以得体的仪态大方地先介绍了自己。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么我也不必自我介绍了。” 孙绮霏转头逗起了在陆元晏怀里的可爱的“Money”。
　　“大家到这边坐吧。” 陆元晏放下“Money”，跟园丁交代了几句，然后脱下园艺手套，领着其他三人往花园西南角樱花树下走去。粉色的垂樱满开，花树下，摆着一张方形木桌，四个藤椅，不时有落花随轻风飞舞在桌椅间，春意盎然。
　　陆元晏安排三人坐下后，去了一趟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加冰块的空玻璃杯，一瓶Perrier气泡水，一壶茶，三个茶杯，以及一个点心碟，碟子里有四块绿豆糕和四把竹制的小叉子。他把气泡水和加冰块的玻璃杯递给孙绮霏，又倒了三杯茶，一杯递给赵世英，一杯给谭建林。
　　“碧螺春，你们尝尝。”陆元晏对赵世英和谭建林微笑着说。
　　“孙小姐不喜欢喝茶吗？”赵世英喝茶之前，问道。
　　“晏知道我不喝茶。” 孙绮霏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绿瓶气泡水，然后开盖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香的碧螺春，是今年的明前茶吗？”赵世英先是闻了闻茶香，再喝了一口，开心地问。
　　“朋友前两天送来的，是今年的新茶。” 陆元晏回答，不同于对茶一窍不通的孙绮霏，赵世英显然对茶并不陌生。
　　“我父亲喜欢喝茶，对茶有些研究。但我，只是略只一二。”赵世英谦虚地说。一片花瓣旋转着落在她的杯中，她摩挲着杯沿，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元晏念道：“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
　　陆元晏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将在他脚边转悠的“Money”抱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Money”舒服地半眯着眼，安静地趴在陆元晏的大腿上。
　　孙绮霏听不懂赵世英念的诗句，但她通过陆元晏的表现，已经看出了他的抗拒。
　　谭建林赶紧提起放在脚边的礼品袋，递给了面露难色的赵世英。
　　“元晏哥哥，这是我父亲托我转交给你的。”赵世英压下心头的苦涩，从礼品袋内拿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个长约20厘米的精美紫檀木盒，盒盖上用金粉描绘着细竹，再打开这层盒盖，露出里面犹如黑玉质地，雕着竹纹的砚台。
　　“是端砚？” 陆元晏盯着砚台问。
　　“是。这原本是我父亲的收藏。他说，砚台还是要常用才会体现它的价值。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提笔写字了，知道你最近回国，他觉得还是把这方砚台交给你是最好的安排。”
　　陆元晏向赵世英要了赵晋华的手机号，随即拨通了电话向这位长辈亲口表示了感谢，并和他约定五月中旬在北京赵家相聚。
　　孙绮霏冷眼看着重新喜上眉梢的赵世英和谭建林，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妈妈，什么事？”是孙绮霏的母亲打来的电话。
　　“是的。我暂时会待在这边，待多久还不确定，要看事情进展的情况。”孙绮霏看着谭建林和赵世英笑着说。
　　谭建林默默叹了口气，没想到孙绮霏不仅突然出现，短时间内还不走。
　　“建林，你是来找元晏去打网球吗？”孙绮霏问，从前他们三个在美国经常一起约着打网球。
　　“你呢？不会也是来找元晏打球的吧，但我两天前就跟他约好了，你可以加入但不可以把我和世英丢下。”
　　“建林，上次你拿过来让我鉴定的瓷瓶不是赝品，确实是宋代的真品，我也找古玩行内的老师傅验过了。你今天过来刚好带回去，你跟我去一下书房。”
　　谭建林跟着陆元晏去了书房，在书房内，陆元晏对他说：“下次不要再瞒着我带世英来了，如果艾琳问你，你可以如实告诉她，我把世英当作朋友，没有跟她恋爱的打算。”
　　“那孙绮霏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们是要复合吗？”
　　“她回来是因为工作，我们也不会复合。”
　　“所以说，还是我上次给你介绍的莎莎好，漂亮身材好。虽然是个小网红，但没背景的女人要求也少，听话，好相处。” 这个叫莎莎的小网红是谭建林包养的一个小情人推荐的，他忽然想起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他想，明晚约她出来吃个饭。
　　“以后不要再提莎莎这个人了。”陆元晏皱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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