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作者:竹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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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命


      黑顶小轿平稳地离开了云洮村,像一尾漆黑幽深的鱼潜进夜里。

      许是因为里面的重量实在太轻,四个轿夫健步如飞,瞧不出丝毫疲惫。

      李四面露油滑的笑意,他把这个丫头送给周员外之后,一百两就轻松到手,再一本万利不过的买卖。那个傻子胡大郎还想考科举,只要自己抓住他把妹妹送去结阴亲这个把柄,将来还不是只能任由他拿捏。

      他越想越是得意,这笔钱来的可真轻巧,回头就去翠云楼叫那花魁来伺候伺候。

      那轿子面前的路上出现一座苍青色山脉,山顶映着月光,透着一片银白的雪。

      这处名叫隐山,因为总是若隐若现,一到阴霾天,整座山就像被遮在了云层后面,诡异莫测。

      李四皱着眉头,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隐山上有一座道观,名叫砚清观,里面全是道姑。但这道观说来也奇,不是回回晚上上山都能看见,那上山的路明明就这么笔直的一条,走进去偏偏有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错乱,好像自己站在数个岔道上。

      山上的小道姑有时会去给村里大的人送符水和药,有几个好色胆大的无赖地痞看上了几个小道姑年轻清秀,趁着夜色偷偷跟着人家上山,想欲行不轨。

      谁知道这几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山上还是一片寂静,什么也没发生。

      过了几天,白日里上山的樵夫在一片歪倒的杂草中看见几双人腿,他大着胆子凑上前去,这些人瞳孔睁大,面色发青,嘴巴灰白,显然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这隐山更是被传的和妖山似的,连白天上山的人也少了。

      李四自然是知道这个传闻,他甚至能佐证这个传闻,因为死了的其中一个,他就认识,还亲自去看了死状,的确是被吓死的。

      他想到此更是心下不舒服,催促命令道:“快一点,赶紧走过这。”

      四个轿夫加快脚步,轿子开始晃悠起来。

      一只小手突然掀开轿帘,矮着本就纤小的身子,悄无声息地轻轻一跃,直接从轿里滚向一旁草地。

      也许是重量太轻,夜色太暗,轿夫们甚至没有觉察到轿子里面已经空了。直到慌乱的脚步声传去山上,李四才意识到,大喊一声:“快追啊!那丫头跑了!”

      .

      凉月如钩,漏壶已滴答至子时,四处喧杀声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整个府邸血光冲天。

      沈姝和那大当家厮杀在一处,沈晏同父亲沈珏和受伤之后行动稍显迟缓的游鹰交手。

      沈姝不敢与那快刃飞镖近身,六柄刀尖着实锋利,瘆得人心头发凉。

      那大当家嘴角一直噙着冷笑,猫捉老鼠似的和沈姝戏耍,手腕一翻便在沈姝身上落下几道口子。伤口皮肉翻卷却不致命,汩汩流出血来。

      “姝儿!”沈珏一看沈姝受伤,提剑相护,那大当家反身一卷便削去他的一截剑身,冷笑道:“你全身经脉都已被废,还敢来找死。”

      沈珏不作理会,他一丝内力也无,但姿态依然优美,脸上挂着对妻子的关心,丝毫不在意面前凶险的六柄飞刃。

      那当家原本挂着冷笑的脸阴了下来:“还真是一对郎情妾意的神仙眷侣。”

      他招数突转凌厉割向沈珏面门,沈姝大惊失色,极力上前用剑格挡,那刀锋还是划过了沈珏右颊,从下巴至耳后一条血痕。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振聋发聩,沈姝喜道:“是父亲。”

      只见数道身影奔来,有沈府侍卫,还有黑衣匪徒,为首一人一身紫衫长袍,怀抱琵琶,似男似女,妖异鬼气。

      沈重衣衫点点血迹,手腕处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和身后一名持刀壮汉兵器相接,他见到女儿女婿立马喊道:“堵住耳朵。”

      琵琶声和小调却已经响起,沈珏只觉胸口发闷,吐出一口鲜血。

      沈姝急忙挽住他上身,撕下衣襟帮他堵住耳朵。

      那草上飞已掏出实现准备好的耳塞,堵住耳孔,那大当家却只是微微拧起眉头。

      沈珏见状,心里划过一丝念头,这大当家武功固然高强,内力却未必高出沈太爷,可他受魔音影响却并不怎样,他问道:“你们如何在我沈府酒水中下毒,今日每道饮食均是用银针试过的。”

      那紫衫衣袍的人望着沈珏带着一条血疤依然俊美的脸,慢悠悠停下戏腔道:“我们可没下毒呐,不过一点曼陀花粉末,帮府中上下今日更加尽心罢了。”

      曼陀罗花粉有致幻作用,让人真气激荡四溢,却也不算毒药,平日中了,自己调息片刻也就平复了。

      沈珏是商人,一贯头脑精明,对饮食这块格外提防,即便银针试不出,也不至于轻易便让全府被下了药,他蓦然想到,他使沈管事去请救援好些时辰,居然还没有人赶来,他立马开口道:“你们是如何买通我府上管事,他跟着太爷许多年,竟然受你们指使。”

      那紫袍人笑嘻嘻道:“沈郎君真是聪明的紧呀,又这般好看,我真是舍不得杀你。”

      沈珏并不理会他调戏的言语,左手依然牵着沈姝。

      那紫袍人咦了一声开口说道:“沈管事确是个油盐不进的死脑筋,枉费我许多唾沫,令人恼的狠呀,我们三当家便拿他的骨头试了试刀法,一堆老骨头丢下山崖去了。”

      那管事伺候沈重许多年,平日里沈重都叫他老伙计,两人似主仆又似兄弟,沈重听得此话,面上露出悲恸之色。

      沈珏冷声道:“那现在这个,是你们假扮的了,真是好厉害的易容术。“

      那大当家冷笑道:“今日海沙帮的少帮主是我假扮的,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从来不知道我手下有善易容之人。”

      沈珏脸上露出赴死之色:“我自问从未有过对不住大当家之事,你们所谋之事,沈珏资质平庸,无法效力,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转身对沈重跪下叩首:“今日一祸,皆是沈珏有所隐瞒而致,沈珏身世牵扯颇广,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敢奢求爹和姝儿原谅,只盼来世能偿还这满身罪孽。”

      沈重受了重伤,气息不稳。他用力扶起沈珏,沉声说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这些年,你待沈家如何,我心中有数。你往日行事从来无愧我沈家家风,我信你不是不堪之徒,大敌当前,先无须纠结此事。”

      沈府精卫和落马坡的歹人在四周拼杀。

      那紫袍人,调了调琵琶,又续唱道:

      “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

      一时间内功不强的侍卫和落马坡部下捂胸纷纷倒地,痛苦□□。

      沈重体内真气即将竭尽,面若金纸,已是强弩之末。他用力拍向天井假山某处,那假山内部轰隆隆传来几声机关震动,沈重望着沈姝和沈晏目眦尽裂:“走!”

      沈姝脸色惨白,一手抓住沈晏,声音嘶哑:”珏哥爹爹,我们一起走。”

      沈重双手皆在颤抖,强力抵挡体内真气肆散,和面前数把刀光,任谁和他对上一眼,都会被那濒死兽类的凄厉所摄:“姝儿,你是我沈家孩儿,不可只记儿女情长,带上阿晏立刻走,你难道要看全家断送在这里吗?”

      沈珏身上已是支离破碎,他以身躯抵住假山洞口,不让刀剑靠近,温声道:“姝儿,今生今世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阿晏从此要辛苦你一人了。”

      沈姝满脸泪水终究是忍不住撑开了眼角,她狠狠望着前方,最后悲痛看了两眼她浑身是血的父亲和丈夫,拽过沈晏,冲进了假山。

      轰一声巨响,假山洞口机关合上之后被人用内力毁去机关,轰隆隆碎石和泥尘彻底封住了路口。沈晏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喊着:“外公,爹爹!”

      沈姝全身颤抖,目光没有焦距,却急速捞起沈晏继续往里面走:“阿晏,往前走,我们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她声音破碎,像破旧喑哑的胡琴,又似喉咙里含了血,声音也带着铁锈味。

      密室地下,四壁火把自动亮起,中间一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狮子头顶悬置一个檀木长匣。沈姝用头上银钗打开铜锁,长匣里面是用青布包裹着的一柄长剑。

      正当她捡起青布包裹斜捆于背后之时,密道石门后传来匆匆脚步声。沈姝脸色已是青白,密道无可藏身之地,她没想到对方如此神通广大,连家族密室也能寻到出口,一手横剑于胸前一手回护沈晏,只待决一死战。

      前方一道石门打开,沈姝剑便直刺过去,“铿锵”两声响,石门后却有两把剑隔开沈姝这记击杀,沈姝正要继续变招,对面二人已面面相觑,大惊失色道:“夫人!”原来这二人是白日里被派去寻沈晏小白马一直未归的长青长荣。

      两人见夫人少爷身上皆是血迹,面色憔悴青白,双眼红肿,嘴唇颤抖,哪有平日里半分威仪,内心皆是暗叫不好,府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沈姝见是得力下属,刚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突然一阵晕眩,眼睛微阖,人便摇晃起来,沈晏赶紧扶住她手臂,心下焦急难受道:“母亲。”

      沈姝摆摆手,两行清泪滑过双颊,再睁开眼,里面已是滔天恨意,她低声嘶哑道:“此地不宜久留,快离开。”

      长青长荣一人在最前头开路,一人护在最后,走过这昏暗的密道。两人路上和夫人交代道,他二人白天去追白马,那白马受惊之后脚程更是了得,跑出了县城,两人好不容易制住它往回走天色已暗,待到府外却见外面一圈黑衣大汉守在门外,府内火把四窜,兵器声不断,心里暗道不好,他们知道正门这么多不知底细的人,必然杀不进去,便又悄悄绕道来到这密道出口进去。

      几人打开最后一道石门,拨开门外藤曼,眼前便是一座小山谷,两匹红马和一批雪白骏马正靠在一块吃草。山谷内阴风四起,树叶沙沙作响。

      沈姝右手死死攥着一样物事,只一点青色流苏露出,她眼神呆滞,胸腔急剧起伏,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右手抵在心口,嘴里渐渐溢出不成音的词:“……珏郎。”

      沈姝缓缓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绿荷叶佩,这是沈珏偶然一次去西域交易香料,从一个当地颇为有名的制香师手里买到的,这玉佩触手温凉细腻沈珏极为喜欢日日挂在身上把玩。

      方才沈珏挡身假山洞口时,将它从身上扯下,塞道沈姝手上,沈姝现下回过神来,如何不明白丈夫的意思。

      她将这枚玉佩放在沈晏手心,轻轻合上他右手,开口道:“阿晏你可知神兵谷。”

      沈晏低头哑声道:“外公曾与我说起过。”话一说完,眼中又是落下泪来。

      沈姝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前两年你夜里受惊,发过一次高热,事后虽然好了,但你外公还是担心,便同你爹爹一起去天龙寺给你开光祈愿。

      正巧遇上天龙寺的枯智大师和一位苏公子对弈,那枯智大师是顶尖的国手,从未听过有人赢了他去,那位苏公子却赢了他二子,你父亲亦入得枯智大师法眼同他对弈也赢过他二子。

      枯智大师说他二人才智过人,难逢棋手,你爹爹便和那苏公子对弈了一个晚上,最终赢了那位苏公子半子。那位苏公子并不着恼,反而与你父亲相谈甚欢,两人引为知己,相约每年寒食要在护国寺再对弈一番。

      后一年你父亲欣然赴约时,未见到那位苏公子,只在枯智大师手里有一封他的书信。上面写道他门派之争,分|身乏术,无法赶来天龙寺,万望见谅。

      原来那苏公子乃是神兵谷的亲传弟子,那时他们谷内有人叛乱,他不得出谷,便只好告知书信。”

      沈晏神色怆然望着沈姝:“母亲这是何意。”

      沈姝按着他的双肩,正色道:“阿晏,沈氏一族在母亲这一代,已然开始没落,全仰仗你外公撑住希夷剑的名望,如今你外公爹爹遇害,母亲不过是二流的功夫水平,若你指望母亲教你成材,便是一生一世我们也别想报仇雪恨。

      神兵谷内多少能人异士,谷主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听说谷内满是神兵利器和武林秘籍,可是江湖上有哪路人敢去打它的主意。阿晏,你还不明白吗?“

      沈晏抹干眼泪,应道:“我明白了,母亲,我去神兵谷,我们一同去。”

      沈姝摇摇头,叹道:“傻孩子,母亲怎能和你一同学艺,母亲资质平平,心中明白只能到这里了。何况母亲有别的事要做,

      她转头对长青长荣道:你们一同护送少爷前往护国寺,不可出半点差池,只盼枯智大师能及时联系到苏公子,又盼苏公子能看在与你爹爹的情分上收你进神兵谷。”

      沈晏急道:“娘,为什么我们还要分开。”

      沈姝严肃看着他:“阿晏,母亲必须要前往青城沈家一趟,这些贼子来势汹汹,不将我沈氏一族尽灭,势必不肯罢休,你二外公功夫不如你外公,若真遇袭,也是同我们一个结果。事不宜迟,母亲带希夷剑走,你们乔装前往护国寺。”

      沈晏内心万分难以割舍但明白母亲说的有道理,他只能不同意母亲孤身一人行动,强行要长荣陪母亲前往青城,只留长青跟着自己,沈姝只好依他,轻抚他头顶道:“此行遥遥,我们母子一别,只怕数年难见,阿晏,母亲盼相见之时,你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说罢沈姝明白不能再拖,干脆利落翻身上马,长荣同她一道离开。

      长青则带着沈晏骑上白马,反向疾驰而去。

      正是少年一心向深仇,不待学成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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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珏死也没说自己究竟隐瞒了什么,和杀手的来历,是为之后埋伏笔哈~
    沈姝的的确确不知道沈珏的来历,不过他们两个一定是真心相爱滴!
    作者挖坑一定会填哒!
    给小白作者一点成长空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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