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七月初五，汴京长林山。

　　夔鼓声动，震响四彻山崖峭壁。金鳞台上立了十道赤红旗帜，红底黑字写着大大的“将”字。山风呼啸，赤旗猎猎而涌。

　　护国公赵征一身墨绿梨花纹窄袖锦袍，站在观演台上，他年逾六十，脸如刀刻，双目还是炯炯有神。

　　“今日是为天启朝选拔优秀的将领，比试分为三类，马术，箭术，比武。各位世家子弟和府邸门客请各自按已经抽好的旬签，先行考教马术和箭术。”

　　季常一袭深紫官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征，眼睛时而撇过观演台上方的小楼，脸上愈发显得不见血色。

　　小楼上木窗的山水雕纹气势磅礴，中间两处留白透着黑幽幽的暗光。

　　掌事公公扶着文帝养尊处优的手臂，站在木窗之后。文帝身边还随行了两位蒙着面纱的公主，一位是莺妃的女儿安嘉公主，一位是前太子遗孤昭阳长公主。

　　这次明面上说是选将，文帝倒也存了给公主相看乘龙快婿的意思。若是皇上的乘龙快婿，进了玄甲军，顾云还不得更加把他供起来。

　　安嘉公主心里此时颇不得劲，她最讨厌和昭阳站在一块，明明她才是天启最受宠的公主，昭阳不过是遗孤，母妃还去守了皇陵。可是只要昭阳站在她身边，所有的目光总是停留在昭阳身上，就好像天启只有昭阳这个公主，她不过是跟在昭阳后面的一个宫女。

　　安嘉撒娇挽住文帝的手臂，娇气道：“父皇，他们怎么还不比啊？磨磨蹭蹭，等的人都急死了。”

　　文帝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的确十分疼爱，他拍拍安嘉的手，示意很快就开始了。

　　昭阳对眼前这幕父女亲情丝毫不在意，就算不在皇城，她的站姿也维持着最挑剔的嬷嬷也无法指摘的宫规。

　　她气质卓然高华，比那个总是没骨头似的真龙天子，倒更像烛龙天神的血脉。

　　安嘉公主突然指着窗上小口里的人影，兴奋地摇着文帝的手臂：“父皇，那个人是谁啊？”

　　薛遥手上拿着一只签，骑在一匹黑马上，马侧放着一把军部给玄甲军统一配置的乌金檀木弓。他姿态随意，表情冷淡桀骜，不像是来比武，倒像是哪家矜贵的王公子弟骑马围猎，同周围雄心勃勃的气氛格格不入。

　　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立刻回道：“回公主话，那时督察院季常大人的门客，名叫薛遥。”

　　安嘉公主正撩起面纱，凑到留白处仔细观看，听了掌事公公的话，随即有些失望道：“难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原来是那个太监的门客，不会也是个太监吧。”

　　文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责备：“你是公主，总把太监挂在嘴边干嘛？”

　　安嘉吐了吐舌头，细细把场上中人扫了一遍，指着另一个人又问道：“那个穿黑衣服，又是谁？”

　　昭阳公主站在另一扇窗前，看到这人，倒是认了出来。

　　掌事公公声音再次响起：“是镇北侯的义子，名叫顾十一。”

　　安嘉眼珠一转，娇俏笑道：“他长得倒是清俊，不过父皇不喜欢镇北侯，那安嘉也不喜欢他。”

　　文帝笑着望着安嘉，眼神不经意看到旁边的昭阳，还有她薄薄面纱下那双修长的丹凤眼。文帝的笑慢慢僵在脸上，他侧过头去，不愿再看到那双眼睛。

　　此时马场上第一队已经出发，众人骑马绕着靶场狂奔。

　　他们要在一盏茶的时间绕着马场跑一圈，并且射中马场中间的靶心。

　　顾十一黑衣紧贴劲瘦的腰身。他马蹄不缓，张弓搭箭，三只羽箭流星般飞向草靶。号令官号角声起，赵征下首的参谋立刻在顾十一的名字下做标记，马术箭术，都是优。

　　参谋刚刚标记完，场内又传来号角声，他抬眼一看，是一位白衣少年。

　　薛遥今日一身白衣窄袖，冲淡了他平日总穿黑衣时那份雌雄莫辨的妖异。众少年郎见他到时，以为必定是个绣花枕头，不足为惧。

　　顾十一的三只箭刚扎上草靶，薛遥的三只羽箭立刻紧随其后，咬住顾十一三只箭同样的位置。

　　参谋在本子上继续记着，督察院薛遥，箭术马术，优。

　　这两类考核一过，场中的少年立刻少了一大半，偏离靶心，骑术不精者，都被赵征排除在外。

　　号令官接着宣布：“抽签比武，正式开始！”

　　剩下六人上前抽签，报出自己的号码，随后各自目光锐利地看向彼此的对手。

　　乌金西坠，凉风乍起。

　　第一轮比武过后，点将台上只剩汝阳王府的林平，督察院的薛遥和镇北将军府飞云十二骑的顾十一。

　　顾十一虽说箭术着实了得但武艺不算顶尖，而那林平双刀之刚猛早已是名声在外，是武林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依着那签的顺序，他要先与林平一战再和那薛遥。但他光是林平就打不过，何况后面还有个不明身手的薛遥。

　　顾十一握紧手中长剑，面沉如水。

　　护国公赵征坐在那主考官位置上，亦是如芒刺背，飞云十二骑，武功最好的是许旻和林忆柏，若是他二人，赢这林平薛遥还有胜算，但是这二人如今都不在。

　　赵征望向副坐席上的季常，他正轻轻撇着茶沫，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只是来陪着走个过场。

　　台下号角声已响，顾十一和林平拿着兵器站在擂台两侧，互相抱拳行礼。

　　林平双刀名为碎金，刀长四尺，万炼精钢所铸，刀身雪白，刀锋凛然。

　　一声鼓起，林平率先出招，他纵身一跃便是十几丈，举刀斩下，刀势逼人，直取要害，竟是一出手便是直接的杀招，顾十一抽出长剑，反向横开挡开这一刀，“铛”一声，却是兵器碰撞后又摩擦出刺耳的尖锐声，台下的人忍不住为这刀的杀气震慑住。

　　顾十一堪堪避开这刀的锐气，心底暗暗吃惊，旁人只能看这刀法，他却是感受到了招式中的刀势，这林平的内力深厚，他绝不是林平对手，然而箭在弦上，已无退路，只能咬紧牙关背水一战。

　　“铖铖”又是十几招过去，顾十一被完全压制，连剑势也难出，只守住却打不出攻势，那林平却是大开大合，每一招皆刚猛无比，越战越勇。

　　他一刀横斩顾十一脖颈，顾十一只得翻身半圈举剑相抵，林平另一刀迅速刺向顾十一腰腹处，霎时衣帛裂开，鲜血顺着刀尖滴下。

　　林平将刀一转，握刀柄在手，向顾十一右肩拍出一掌，顾十一右肩剧痛，险些落下手中剑。他往后飞身掠去，左手迅速点了前胸几个大穴，想恢复右肩被震滞的经脉。林平却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再起刀势，飞掠而来，强大的真元从刀刃溢出，似有狂风掀起惊涛骇浪向顾十一门面袭来。

　　观演台上季常还在细品他的茶，嘴角勾起，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他喜欢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林平毫无收势的打算，内息暴涨，这分明是避无可避的杀招，所有人都认定顾十一今日便是要殒身此处了。

　　这漫天刀意间，顾十一只觉无路可退。身上好几处刀伤都在滚落鲜血，经脉震滞更提不上真元护体，他剑握胸前，准备从然赴死，来生再报侯爷恩情。

　　一顶斗笠自斜方飞来，谁也没发现它是何时突然出现，却带着万钧内息，直接将林平那看似可开山劈石的一刀撞开，林平只觉双腕巨震，刀意瞬间瓦解，漫天杀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如此厉害的真元，究竟是谁来了？

　　台上的赵征和季常也是神情一变，那原本双手抱胸，懒懒看戏的薛遥突然站正身子，眯眼看向斗笠飞来的方向，眼底一片晦暗。

　　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带起烟尘，落日熔辉下，三骑骏马纷沓而来。二黑一红，三人斗篷上皆是风尘仆仆的颜色。

　　其中两骑众人多半都识得，是飞云十二骑的钟淮和谢泊言。

　　而为首的少女一袭黑色斗篷，背负一柄长剑。她掀开帏帽，眼神清亮无比，容貌清丽脱俗，在场众人却无人见过，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只有薛遥不可思议地望着少女，眼神错不开分毫。

　　小楼上的昭阳公主也难得从丹凤眼中流露出兴趣，看着那背负长剑的少女，第一次想听掌事公公开口。

　　这回掌事公公却并没如她所愿开口，他皱着眉努力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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