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走廊上场务小哥没完没了的吼，“道具组把道具位置确定好，动作快点，注意不要穿帮。群演手机放好，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别到处乱走，等会儿不接戏了，听到没有？”
　　从这边吼到那边，不断来回走动，胳膊挥舞的从头到尾没有放下来过，声嘶力竭的管秩序，偶尔路过李文婷，她都控制住自己想要捂住耳朵的手。还有帮忙整理人员的女生员工，跑的虚脱手倚在墙上短暂休息会儿就又去和群演说位置，示范动作。
　　朝湛，方乾，吴佳成和大成在棚内围坐着对台词，李文婷遥遥的看了会儿。他们手上的剧本没有一个字是她写的。这一周张航的回复全是重写或者直接没有回复，每次都希冀张航终于看顺眼自己的剧本，“重写”变成“通过”，但是想象的没有一次成真。
　　有次通宵写剧本，在凌晨睡过去。做了个最真实的梦，梦里邮件发过去的下一秒就收到了回复，李文婷错愕的捂着眼睛不敢看，在发现是“通过”的字眼后高兴的在床上来回翻滚，临清醒前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她不愿意醒，但是不得不醒，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下手机，还可以再睡两分钟，本意是想把梦续上，可怎么努力也连不上那么美梦，认命的也有些许挫败的继续对着电脑，但是很快就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是论文也要经历这个阶段，就当是提前适应了，只是没有老师修改，只能自己再努力一点。
　　大成不经意间偏过头看到她，伸出胳膊打了个招呼，这个动作让那里的人都注意到了李文婷，李文婷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招了招手。
　　下一刻就看到从她身侧路过的梁欢状似不经意的扫了她一眼，李文婷一愣，不自觉攥紧了那只手，随后不自然的理了理碎发。
　　忽然李文婷想到什么的叫住梁欢，“那个，梁欢？”
　　梁欢脚步顿住，慢慢转过身，歪着头看着她问，“我？”
　　“嗯，你的助理圆圆现在在这儿吗？我和她认识没多久，但是忘了要联系方式，也一直没看到她，所以想问问你。”
　　梁欢没有直接给她答复，而是神色不明的盯着李文婷看了会儿，那是一种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注视。半晌梁欢恢复自然，轻描淡写的说，“她出了车祸，离开了。”
　　李文婷喃喃的重复，好像听不懂其中隐晦的意思，“离开？”
　　梁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的补充，“就是死了。”
　　李文婷看着她眉梢末尾的挑衅，愣怔的看着她干脆利落的离开，坐回他们之间唯一空着的位置，对着朝湛甜甜的笑，印在李文婷眼里格外刺眼，惊讶于她那么平静。
　　大成疑惑的问方乾，“小文婷，怎么突然傻了？”
　　方乾说，“估计以为你和梁欢打招呼，有点尴尬吧。都怪你，打招呼也不看旁边有没有人。”
　　大成有些无语，“我怎么知道这也能误会？再说这也没什么吧，怎么感觉她脸色怪怪的？小脸都是白的。”
　　朝湛看过去的同时李文婷正转过身，看了两秒后慢慢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剧本。
　　梁欢一言不发的看着朝湛的动作，嘴巴微微抿紧，眼底尽是不快。无意的抬眼发现吴佳成正看着自己，仿佛刚才所有的小动作都没有被他错过，梁欢不满的皱眉瞪向他，无声的谴责，“看什么看？”
　　吴佳成垂下眼睛翻了页剧本。大成突然推他，故作心照不宣的提议，“晚上一起打游戏啊。”
　　吴佳成语气毫无波澜的说，“不打。”
　　“为什么？”
　　“不喜欢熬夜。”
　　“不熬夜，收工回去吃完饭我们就玩，全等你的时间，我什么时候都行。”
　　“吃完饭我要出去散步。”
　　“那就散完步再打。”
　　“散完步回来要洗澡。”
　　“那就洗完澡。”
　　“洗完澡要看会儿书。”
　　“看书又不花多少时间。”
　　“我一般看完书就睡觉了。”
　　大成猛吸一口气，硬生生憋住了那即将喷发的一口老血，“你这样可不行，你这样不练习，到时候再打比赛会生疏的。”
　　方乾嗤笑，摇摇头说，“你得了吧，就是想让吴佳成带你。”
　　大成白她一眼，“就你知道，就你厉害。”
　　两个人就着这个话题旁若无人的“吵”起来，一般都是方乾占上风，大成偶尔会赢，但是总会被方乾毫无道理的呛回来。而且无论多小的事都能“吵”起来，而且吵的热火朝天，带动着周围的人也参与进来。
　　他们第一次“争吵”就是第一次聚餐那天吃的是韩国菜还是泰国菜，明明两个人之前没见过面，也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也能吵得好像认识了许多年一样不退步也不客气。自此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斗嘴拌嘴都是工作人员的忙碌工作为数不多的乐趣。
　　大成指着方乾说，“你之前不也想让吴佳成带你吗？还好意思说我。”
　　方乾拍掉他的手，“那不是“带”，就是很平常的找队友，跟你不一样，你想偷偷从吴佳成那儿学打游戏的技巧，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有那么猥琐吗？”
　　“你猜。”
　　梁欢短暂的看了眼他们，很快就移回来，仿佛不想做多一秒的停留，看向认真读剧本的朝湛，忽然状似不经意的凑近他，“朝湛，你喜欢打游戏吗？”
　　朝湛拿着剧本坐直，微微后移，“还好。”
　　梁欢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又像是为了让他能更清楚的听到自己的说再往前倾斜了点，“那你平常都玩什么？”
　　朝湛往后挪了挪凳子，坐好后说，“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在休息，不怎么玩。”
　　梁欢也跟着挪了下凳子，依旧倾斜着上半身好似非常专注以至于忘记了距离问题，笑说，“我也是不怎么玩，平时收工回去跑会儿步，看个电影就睡了。对了，你喜欢看电影吗？”
　　朝湛点点头。
　　梁欢正准备接着追问，却听到朝湛说，“不好意思，你离我离的太近了。”
　　梁欢原本还扬着笑意的脸色瞬间微僵，反应极快的低头看了眼他们之间的距离，“对不起，和你说话我都没注意到。”
　　“没事。”
　　“多亏你提醒，不然要是给人拍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反正都是假的，不用理会。”
　　梁欢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听见周围似有若无的笑声，脸上阴晴不定相互交错变换，最后抬起来笑着对大成说，“晚上一起打游戏啊。”
　　大成正在气头上，没看清问的人就嫌弃的说，“谁要和你打啊？”
　　梁欢脸上的忽明忽暗一时没掩藏住，看了眼并没有在看她的朝湛，不知道感觉是好还是不好。
　　大成反应过来和他说话的人突然变成了梁欢，正想随意解释两句，梁欢蹭的一下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大成看向方乾，方乾无所谓的双手一摊，耸耸肩，又忽然冲他鼓掌，“能让梁欢当场下不来台，我敬佩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你不知道女生都很小心眼啊？语气那么冲，最起码要生两天的气。”
　　“我一向都这样啊。”
　　“嗯，一向都这么缺心眼，到时候得罪人了，我第一个嘲笑你。”
　　“不是，我哪儿缺心眼了？你刚刚还说女生都小心眼，那你是什么？”
　　“我是特例。”
　　“你可太高看自己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没有人真正在意梁欢的反应，只有吴佳成看着梁欢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发呆。
　　大成和方乾没有有要结束反而越演越烈的趋势，朝湛看了会儿剧本，无奈他们的声音太近，一句接着一句，安全没有办法专心研究人物逻辑。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手握着剧本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李文婷已经来过剧组不少次了，现在却觉得周围却比第一次来的更陌生。很奇怪，只不过见了两次，她为什么感到心里空落落，像是缺了什么？梁欢为什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说话时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对她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李文婷诧异于她的直接，更多的是不理解。
　　她本该拥有那筹划好的未来，瞬间变成了虚妄，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再也做不成了，就连遗憾也成了别人的。李文婷想的再见一面说声再见永远也不可能了，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李文婷靠在墙边，迷茫的看着前方，难过的情绪慢慢减少，内心空的部分却一直没有填上去。
　　远处的云规整的就像动画片上千篇一律的模样，缓慢的移动带来了一阵温柔的风。她一直有个愿望，在冬天的时候，把可以冻掉鼻子的寒风找个玻璃瓶揣进去，严实的盖上盖子，再在吝啬的夏天放出来，享受片刻凉爽。
　　想象过很多次，刚开始觉得这是可行的，后来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那时也没什么特别感受，现在却觉得如果可以就好了。如果可以在夏天放出瓶子里的冬天的风，那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至少不要仗着自己青春期的借口总和爷爷奶奶争吵，以为自己赢了而洋洋得意，把他们无可奈何的模样抛在身后不理。
　　可是离开的人再也听不到，见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小女孩长大了。生活的很好，只是偶尔很想很想他们再来学校门口接她，爷爷骂她又吃垃圾食品，而奶奶会等她吃完冰棍的画面。
　　小时候羡慕长大的人，总觉得自己怎么总也长不大，一直在那个年纪停留。时光悠悠漫长，总也过不完，尤其是昏昏欲睡的下午，时间被拉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渴望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可下课铃一响，立马精神抖擞的找小伙伴玩，每天最期待的莫过去放学前的几分钟。
　　放学回家的路好像也很长，需要走很久，只是现在一下子就结束了。
　　她分不清自己有多少是为圆圆难过，又有多少是为自己。她和梁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她短暂的惋惜后就比梁欢高尚吗？其实还不是在分心，不自觉的比较她和梁欢。
　　甚至以她为圆圆难过的借口想要忘记去开会，反正张航根本不关心多她一个或少她一个。
　　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李文婷看着那朵已经飘了段距离的云也变得面目可憎，等到她猛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严实的压着，沉甸甸的。
　　为什么坚持了那么久的保持情绪开朗，一旦有抑郁的想法就及时自我开解，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发现生活的真实，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她闭上眼，慢慢的深呼吸，呼气的时间比吸气的时间更长，像是要趁这个机会把“石头”分解成无数个小碎石送出去。
　　再睁开，映入眼帘的不是远处的天空，她却没有吓一跳，因为再睁开的前一刻她隐隐约约闻到了那件外套上的味道。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种不用拉扯也能回到现实中的，踩到地面的踏实。
　　朝湛目光轻轻的却有力量的直视着李文婷，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站着，看着彼此，本该是最清晰的脸，李文婷却觉得有些模糊看不清，眨了眨眼睛，左眼眼眶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流到脸颊，李文婷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
　　朝湛朝湛摸了摸口袋，有些愧疚地说，“没带纸巾。”
　　李文婷愣了下，摇摇头，“没事。”
　　朝湛笑了下，轻声说，“嗯，没事。”
　　李文婷眼眶又有些滚烫，本想掩饰却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了眼朝湛，再迅速低下头，“我要去开会了，这里没什么人，你还可以待一会儿。”
　　朝湛假装没看到她睫毛上细碎的小泪珠，点点头没说什么。
　　李文婷其实很想问是不是刚才不管是谁在哪儿，他碰到了都会这么安慰。还是她其实有点特殊？致命的幻想一旦生根不需要水源土壤就会兀自滋长发芽，李文婷边走边摇了摇头，想挥发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却在刻意压制下越发清晰。
　　李文婷进去会议室后自觉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们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在说话了，她插不进去也不再试图加入。
　　“要突出这个角色的好，就要改掉对应情节里另一个角色的人设，如果后者没有缺点，那观众只会认为是对手无理取闹，逻辑不顺就到导致整个基调改变，所以前期就应该加入暗示人设的情节，不然太空了。”
　　“原著粉要是不同意可是会导致舆论压力和打击的，倒戈相向的可不少，尤其这部戏里还是朝湛，期待值本身就很高，轻易改变人设是要冒风险的。”
　　“改的又不是他的人设，要是这怕那怕的，那我们改编成电视剧干嘛？有什么必要？直接把小说里面的内容打字上去播放好了。她们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我们也不可能做到每个人都满意，反正我觉得只要在大纲的基础上，其他的做点变动，谁也说不准到时候会不会变成惊喜。”
　　“丰富支线是常有的事，但是好坏参半，主要看怎么调整了。”
　　前面一直是两个人在探讨，最后有一个人出来简单的类似总结般的说上一句，不说谁更有道理，也不站队不偏向，最后都会转而问张航，“张编怎么看？”
　　张航倚在背椅上，看着说话的那两人说，“张了嘴巴谁都会张开再闭上，想做调整，方案呢？什么都没有，那说的话都是放屁。”
　　主张人设变动的副编把文件递给张航，“有方案。”
　　张航拿过来看，面目表情的翻了两页，李文婷看着除她以外的副编有的心照不宣的交换眼神，撇了撇嘴巴，看了眼张航后收回来的眼中都有隐隐的不屑。有的没意识到的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一眨不眨的观察张航的表情，企图看出什么来。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还偷偷打开手机看了两眼。
　　张航只花了两分钟就把文件合上，明了的说，“只动吴佳成的部分，其他人不变。”
　　受到肯定的人喜笑颜开，“好嘞。”明明李文婷看到他在张航懒懒的伸手拿过文件时不易察觉的翻了个白眼。
　　张航把方案随意的抛在桌上，“分集大纲和创作过程中不要有浓重的个人主义，剧本二稿写的还不如一稿，这不是要让你们表现的，谁写的不关心，要求的是风格要求统一。该删的删，少啰里八嗦，废话连篇。”
　　他们纷纷点头，“对对，少说话多做事。”
　　张航并不吃这套，不耐的用拳头在桌上敲了两下，他们立刻安静下来看向张航。
　　李文婷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关好门走去拍戏现场只用了七八分钟，服装师正在给朝湛，方乾他们整理头发，大成则被理了理服装，好心的说，“不用理，这个褶皱一会儿还会出现的。”
　　服装师姐姐手下不停，小声说，“不行不行，导演都在看着呢。”
　　大成憋笑也憋的很辛苦，频频看向吴佳成，吴佳成却无动于衷。
　　方乾被理好头发后，服装师过来帮她拍了拍衣服，造型师却过来白了她一眼，把一缕头发放到前面说，“不接戏了。”
　　李文婷在三五个人后面站着看着他们被团团包围，乖乖的被整理服饰造型，而朝湛微微屈膝低着头好让发型师不用太费劲，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在收拾完毕后抬眼。李文婷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心脏一紧，他却没有停留的看向别处，显然刚才并没有注意到她。
　　大成突然往这边小跑，拿起旁边临时放的桌子上的水杯大口喝了两口，化妆师瞪大眼睛，紧张的提醒他，“你喝慢一点，不要漏到下巴上了，不好补妆的，喝慢一点。”
　　大成喝完对化妆师笑笑，“知道了。”放下水杯要走，李文婷忽然拉住他，大成奇怪的回头看她，李文婷顿了下才问，“你们男生都喜欢打游戏吗？”
　　大成没先提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而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了，没有哪个男的不喜欢玩游戏，女生也玩啊，像你不会也不玩的属于稀有物品。”
　　李文婷点点头，对他挥挥手，“你过去吧，我也先回去了。”
　　大成不明所以的皱皱眉，但是很快就松开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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