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挽思

　　婚礼办过之后，林挽秋心心念念的便是和季司度蜜月，但季司是人民医院的王牌，可以说，只要季医生点头了，就是一只脚进了棺材，也能给拉回来。
　　也正因如此，季司迟迟不能空出时间和林挽秋度蜜月，从十月一拖再拖到了十二月。
　　虽然林挽秋面上没有表现出一点不高兴，可季司清楚，她还是有些小情绪。终于，在几次申请后，他顺利请了整个一月份的假期去巴黎度蜜月，但答应了院长如果有难度高的紧急手术，他会远程协助。
　　跨年这天，季司下了班就赶着回家给林挽秋做饭吃，因为上一个委托案刚刚结束，季司到家的时候，已经熬了两周夜的林挽秋窝在床上睡着，听见卧室的开门声才警觉地睁开眼看过来。
　　“今天睡这么久，晚上要睡不着了。”季司走到床边坐下，“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五点半就得起来。”
　　“你起得来就行啦，出门前把我捎上。”林挽秋眨眨眼，“今晚我们吃什么？”
　　“你昨晚不是说想吃炸猪排吗，我现在去做。”季司揉了揉她的头发。
　　炸猪排才刚端上桌，季司的电话响了，没有来电显示，他看了一眼号码，微蹙眉头，接了电话：“喂。”
　　隔了几秒钟，电话里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季医生，我是夏宇。”
　　原来是他的医助，“有什么事吗？”
　　“医院有个病人想请你主刀，院长让我来问一下。”夏宇回。
　　季司看了看时间，六点半。
　　他问：“心外病症？”
　　“不是，创伤骨科。”停顿了很短的时间，夏宇补充“是割脉，肌腱神经断裂。”
　　神经连接手术的难度太高，要求很强的缝合能力，整个人民医院，外科缝合技术无人能与季司匹敌，即便是创伤骨科的主任医师，也自认由季司主刀成功率会更高，即便不是他擅长的心外心内领域。
　　季司听完没有犹豫，很快做了决断：“我三十分钟后到医院。”
　　“好，我这就去通知。”
　　季司快速上楼去了主卧，林挽秋似乎是刚睡醒，半睁着看他。季司把她抱起来，从被窝里拉出来困在自己胸前：“我得回趟医院，有个紧急手术。炸猪排已经做好了，沙拉酱在桌上，你先吃。”
　　“这么晚了还有手术，那明天……”林挽秋欲言又止。
　　季司顺手拿了她的外套给她套上，“放心，蜜月行程不变。那我先走了，晚上不用等我，你先睡。”
　　林挽秋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叮嘱了句：“开车小心，我等你回来跨年。”
　　“嗯。”
　　季司着急地下楼，林挽秋穿了拖鞋跟着去送他。
　　他把她留在了玄关，没让她跟出去：“别送，你去吃饭。”
　　林挽秋站在门口，不太放心，又说了一次：“今天雨夹雪，开车一定要小心。”
　　“好。”季司低声地安抚，“我很快回来。”
　　她却摇头，眼神温软：“不用很快，我等久一点没关系，不用赶。”大概因为是跨年夜，大概因为明天去巴黎，雨雪寄情写意，竟格外得让人舍不得。
　　季司牵着她的手，亲了亲：“进去吧。”
　　等他出了门，过了几秒，林挽秋才回餐厅坐下，没动筷子，若有所思。

　　今年跨年夜并不平凡，也不平安。不过好在，雨夹雪已经停了。
　　杨高路的高架转盘上，发生了连环追尾。因为离心率的缘故，七八辆车相撞成一团，现场混乱至极，伤亡还未统计，高架两边都是车祸的受难者，足足二十几人，离杨高路最近的公利医院的救护车赶过来了，但患者太多，还有不少不宜挪动的重症患者，需要先在现场做急救，医护人员忙的不可开交，乱成了一团，交通局、警局，以及消防局也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拉了隔离区域，迅速处理现场，同时也通知了人民医院的救护车。
　　病人太多，一时救援不过来，不少病人家属在呼天抢地在求救。
　　一位妇女抱着六七岁大的女儿，一直哭喊求救：“医生，医生！”
　　因为妇女和她的孩子并不见外伤，医护人员便没有管她们，先行处理其他紧急患者，妇女急得直掉眼泪，抱着女儿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求救。
　　“我的孩子她一直喊疼，先给她看看，医生。”
　　“医生，帮我女儿看看！”
　　“医生！医生！”
　　妇女怀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妈妈。”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气若游丝地喊，“疼。”
　　妇女不敢动，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肚子：“这里吗？是这里疼吗？”
　　女孩抱着腹部，唇色发白：“笑笑肚子疼。”
　　声音越来越弱，“妈妈……好疼。”
　　妇女近乎崩溃，声嘶力竭地喊：“医生，医生，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她。”
　　可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注意力都在那些流血严重的伤患身上，根本没有人回应她，她急得大哭。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霓虹璀璨，季司从灯下走来，白衣黑裤，温柔又干净，他蹲下，问道：“哪里受伤了？”
　　他抬头，一双眼像藏了仲夏夜的漫天星辰，煜煜生辉。
　　他说：“我是医生。”
　　妇女愣了一下，看见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怔了许久，如梦惊醒：“医生，看看我女儿，她说她肚子疼，都疼了十几分钟了。”
　　季司看着女孩的眼睛：“告诉叔叔，哪里疼？”
　　女孩有气无力，挪着小手，到腹腔左上方：“这里。”孩子的眼睛干净又漆黑，虚弱无力地说，“叔叔，这里疼。”
　　季司将女孩的衣服掀起来一些，轻轻按压，有轻微肿胀。
　　他起身，从最近的医用推车上拿了手电筒与听诊器，查看病人瞳孔。
　　而这时，季司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刚才的号码，季司快速按了接听键并打开扬声器。
　　“喂，季医生，你到了吗？”夏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
　　“杨高路的高架上发生车祸，我处理一个病人，很快就过来。”说完也不等夏宇回话，就匆匆挂了。
　　刚挂电话，就听见公利的护士大喊了一声：“喂，你是谁？怎么能随随便便动患者。”
　　季司并没有回答她。
　　护士只见那人蹲在女孩面前，正在听心率，拿着听诊器的手过分得好看。
　　护士怔了几秒，走过去：“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
　　话被打断了，季司回头，言简意赅：“准备穿刺。”
　　好熟悉的一张脸，护士愣了半天，才回忆起来他是之前很火的心外医生。
　　护士不可思议道：“你……你是季司？”
　　季司没有耐心了，重复道：“准备腹腔穿刺。”
　　护士迟钝地回了声“哦”，然后非常条件反射地遵从命令，去医用推车上拿了穿刺包，再跑回去，辅助穿刺。
　　季司戴上无菌手套与口罩，动作很快，将穿刺包打开，先取碘伏，给女孩做了腹部的消毒。再铺上无菌孔巾，用无菌敷料覆盖孔巾有孔部位。
　　因为是小儿患者，他动作很轻，速度却很快，做了局部麻醉后，直接取八号带有乳胶管的腹腔穿刺针，右手持针经麻醉处，迅速垂直刺入腹壁。
　　不一会儿，乳胶管里有血流出。
　　护士大惊，对上季司的眼神，只听他道：“腹内有不凝血，脾脏破裂，要立刻手术。”
　　这么快就能抽出不凝血，脾脏破裂很严重。
　　“是。”护士刻不容缓，对着对讲机求援，“主任，有紧急患者，要优先手术。”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就抬了担架过来，将女孩抱上去，只等救护车过来，女孩的母亲红着眼对季司一直道谢。
　　不等季司开口，方才那个护士又急着跑过来：“季医生，有个患者被货车上的钢筋刺穿了胸腔，心脏破裂，移动不了，要立马动手术。”
　　季司没有迟疑，回了头：“隔离现场，准备手术。”
　　护士试探地询问了一声：“您主刀吗？”户外手术的难度太大，而且又在车祸车辆旁进行，危险系数极高。
　　季司一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主刀。”
　　“我这就去准备。”护士边跑边大喊麻醉医生。
　　季司拿出手机直接给院长打了电话，说明了一下杨高路的情况，院长知晓后也支持他在现场手术，至于神经接合手术那边，院长会亲自去和家属沟通。
　　“季医生。”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季司一下便辨别了，来人是林挽秋。
　　林挽秋正往他的方向走来，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不止是她的季医生了，也是很多人的季医生。
　　季司凝眸看着她，一双眼里融了星光与大海，明亮又深邃：“你怎么过来了？这里都是汽油，你站远一点。”
　　连环车祸的现场，满地都是汽油，一旦遇到明火，就是大面积的爆炸。他知道很危险，叫她不要靠近，可自己却不走出来。
　　林挽秋方才边滑微博边吃饭，正好看到杨高路车祸的新闻，她扔了筷子就往外跑。她想叫季司不要去，想拉着他躲到安全的地方，只是，当看到他手上的无菌手套，看到他脖子上的听诊器，看到橙色衣服的消防员，看到奔赴在最前面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看到血泊里的病人与哭得撕心裂肺的家属，她开不了口。
　　她浅浅地笑：“你去吧，我到车里等你。”
　　季司上前，抱了抱她：“等我。”
　　然后，他松手，转身走进了隔离区域，有人递给他一件蓝色的无菌手术衣，他穿上后，拿起了手术刀。
　　远远地，林挽秋看着人来人往里季司的身影，他跪在地上，给那个心脏破裂的病人做手术，这一跪，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不知是谁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句：“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林挽秋笑了，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亮晶晶的，像闪着星星的光，她的季医生是个盖世英雄，和那些警察一样，和那些消防员一样，和天底下那些平凡却又伟大的人一样。
　　深夜了，天很黑，月亮很圆，路灯很亮。
　　季司坐进了林挽秋车的副驾驶座，林挽秋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结束了？”
　　季司还戴着口罩，点头：“嗯，都结束了。”声音很轻，很疲惫，头上还有汗。
　　“那个人救活了？”
　　“嗯，活了。”
　　林挽秋打量他，袖子上和衣领上都有血迹，满身疲惫，脸色白得过分：“你有没有受伤？”
　　季司摇头：“没有，都是别人的血。”
　　林挽秋抬头，捧住季司的脸，隔着口罩吻了吻他的唇，笑着夸：“季医生，你真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三生有幸，遇见了如此善良的季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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