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妖女和圣僧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明净发现小姑娘最近总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

　　问她怎么了，却总是被她笑着岔开话题。

　　不对劲。

　　相当不对劲。

　　明净想了想，发现这一切的变化是从那天屋顶有人，小姑娘追了上去开始的。

　　他凭直觉猜测，当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日明净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却还是被今歌按在床上不让下来，活似他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般。

　　“草草，其实不用这么小心。”

　　纵然他原本伤势不浅，但这么多天修养下来，也早已没什么大碍。若是放在往日，他早就行动如常，哪里还会像这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过明净对此倒是并无异议，相反，看着小姑娘担忧不已的样子，他感到一种奇妙的柔意。

　　小姑娘关心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恼怒呢？

　　“不行，你现在伤势还没有完全好，必须好好养养，不能留下什么陈疾。”今歌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明净的“美色”所惑。

　　“可是，那晚偷袭之人怕也还留在此地，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罢。”明净叹了口气，原本当时就该直接离开此地，只是他多次提起都被今歌拒绝。

　　“我正好要找他们算账。”

　　可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怕所图不小，自从那日在破庙歇息后便似乎被人盯上，按照明净的处事方式自然是不做理会，自己避开便是。

　　这些江湖纷争往往不讲道理，说不得是为着什么原因追来，他不愿牵扯其中，便往往避开，一般过上一段时间，等这段纷争结束便无事了，毕竟，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哪里会惹上什么是非？

　　只有一些早已腐朽的陈年往事还在依稀彰显着存在罢了。

　　不值一提。

　　今歌看出来明净的意图，沉默下来。

　　思及那些人对自己左肩上胎记过多的关注，今歌怎会想不到那些人是追着自己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带来危险？”想到那日灰衣人的话，今歌心下郁结。

　　带来危险的，明明是我才对。

　　臭和尚是被我连累的啊。

　　若不是我当时一直缠着和尚不放，早就甩开我独自离开的和尚，哪里会遭遇这些事情？

　　这样想着，今歌心里那个原本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她不能连累和尚。

　　虽然如今她的记忆并不完全，但仅凭着依稀的记忆，她便知道自己的过去，存着诸多秘密。

　　她似乎一直被藏了起来，连血脉至亲都无法时时得见，甚至后来自己的哥哥也被自己连累，以至于到后来才会实在受不了这不断被追杀的日子，丢下她独自离去。

　　她带着如此多的麻烦，又哪里有理由将别人留下，牵连其中呢？

　　纠缠着和尚不放，已经是她犯下的错误了，如今和尚被她牵连受伤，便是一个教训。

　　若是继续缠着和尚不放，谁知道那群或许早就盯上自己的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和尚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罢了，她又哪里有自信，觉得自己定能将和尚护的密不透风，绝不会受到伤害？

　　不可能的，她无比清醒。

　　不能再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了。

　　和尚应该继续他自己生活，做他悬壶济世行走江湖的圣僧，而不是跟着妖女今歌四处乱窜，平白坏了名声不说，还将自己置身于未知的危险里。

　　不如，就此别过罢。

　　待此番和尚伤势无碍，她便能安心离去，去寻那些意图不轨之人，和他们慢慢算账。

　　今歌犹豫许久，还是将藏在心底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和尚，既然眼下你的伤势已经无碍，那我也就放心了，我们自今日后便就此别过罢。”

　　明净还沉浸在那日回忆之中，力图思索出对方来路，却不防听到今歌说出这句话，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怔愣。

　　就此别过？

　　明净突然失言。

　　那一瞬间，脑海里下意识地想到：草草是不是觉得我连累她了？

　　毕竟，若不是他实在废物，自作主张，不自量力地逞强出声，还因此受了重伤，拖累草草滞留在此，成了拖累，小姑娘或许早就返回自己门派，找回记忆了。

　　说来，当时小姑娘留下的理由便是记忆全无，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来历，就此别过，也并无不可。

　　只是......

　　明净努力忽略心里的那抹异样情绪，面上还是维持着镇静，心里却早就开始乱了起来。

　　明净的理智告诉自己，今歌说的对，他们应该分开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对彼此有利，可他的情感在这一瞬间，似乎从被压抑的深谷里喷薄而出，轰轰烈烈地彰显着存在感。

　　那句挽留似乎已经快要脱口而出。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明净是金坛寺明字辈里被最为看好的一位。

　　寺里僧人们都认为明净颇有慧根，最有佛相，日后最有希望接任住持的位置。

　　往日里，明净是寺里同龄人中课业做的最勤的。

　　那时候与明净同龄的人都是小和尚，一群孩子，不过是因着自小教导罢了，若说真的一心向佛，倒也没有那么虔诚。与寺里那些了悟彻透红尘世事，皈依佛门的上了年纪的僧人截然不同，平日里单是看着便带着年轻的鲜活气息。

　　老僧人们体谅小孩们年纪小，课业的要求往往相比于年纪大些的僧人们要轻松的多，但明净却是这里面的例外。

　　他从不偷懒，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早课晚课，与老僧人们同进同出，小小年纪便活的像个七老八十的人般，规律古板，一成不变。

　　寺里年长些的僧人看到明净小小年纪便这般成熟稳重，看着他的眼神里便透着怜意，总希望他能活泼些，遇到什么新鲜事都会让同辈的师兄弟们带上他，不愿他小小年纪便活的这般行将就木，一潭死水。

　　修佛，乃是修心，而非囚心。

　　若是一开始便未体会到什么是七情，又哪里来的明悟度化呢？

　　明净少年时将自己活得像一个囚徒，时时刻刻都在愧疚自责仇恨愤怒的情绪边缘，他念经，敲木鱼，转佛珠，一遍遍麻痹自己，最后，他成功地将那滔天的负面情绪沉没在佛海里，终于求得安宁。

　　久而久之，他活成了“圣僧”，一个一心为公，毫无私心的圣僧。

　　他可以对周遭向他伸出的手一一回应，他可以对无度的索求听之任之，但他很少听从自己那并不“佛性”的私欲，很少单凭自己的喜恶做出从心的回应。

　　听到今歌的将要离别的话时，他生出了挽留的私心，却还是没有诉之于口的勇气。

　　他挣扎了许久，也只是呐呐回应；“也好。”

　　其余的话，这时候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今歌说完分别的话后便开始后悔，她不想走，也不放心和尚独自一人，只是她终究是要将这些说出来的，她不能靠着自己的私心放纵下去，她应该给和尚一个选择的机会。

　　而不是像不久前的那样，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对方的退路，逼着和尚带着自己。

　　此时此刻的今歌还并没有察觉到她心态的转变。

　　她从一开始只是想要赖着和尚，图个方便和求个心安的想法，到如今开始犹豫，开始纠结，开始担心。

　　她无师自通了为他人着想这一行为。

　　也只有到这一刻，她才只能承认，或许，她比想象中只是对和尚有些许好感的情愫要深的多。

　　这种情绪已经开始干扰到她正常的判断，开始让她患得患失，这种行为就像是忽然遇到了一株名贵的花，一开始见到时，只是下意识觉得花株的名贵珍惜，只是不管不顾地摘下来带走，想要藏起来。

　　可带在路上后，与其相伴相随生了情绪，开始忧虑自己一向不擅长照顾花株，是否能够照顾好对方，是否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其采下。

　　不过是，由并无不可的喜欢，变成了患得患失的情罢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般沉默了下来。

　　谁也没说不舍，谁也没说挽留。

　　他们就像是萍水相逢，有幸相识的路人般，礼数周全地辞别，分离。

　　原本融洽和谐，有说有笑，甚至滋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氛围，像是泡沫一样消散不见。

　　今歌倒掉明净药碗里的残渣，想起这是明净最后一幅药，端着托盘下楼还给客栈，回到楼上，靠在门边，看着明净垂眸一如往常地整理好他的药篓，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包袱，递给今歌。

　　“草草，这是你的衣物。”明净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包袱，想到这或许便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了。

　　原来分离就是这样，将原本千丝万缕的联系拆开，从此，左右分开，不再相干。

　　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

　　应该不会了罢，毕竟，两人的生命，本该没有丝毫交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人的故事，或许，就此划上句号也说不定。

　　但缘分之所以叫缘分，便是因为，它并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干净利落，轻松爽快。

　　而两人之间的缘分，又其实比他们想象的，要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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