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

　　何华章今年已经66岁，虽然威严仍在，但却早已不如从前，就比如那个身子骨。这不是因为被洋人横插一杠子，一时急火攻心给气病了，便硬生生的在家里待了小半月。

　　他心里着急呀，整个宝和电车公司就忽得扔给何安淮，也不知到他应不应付的来。

　　算上宋何，何家一共四个孩子。这何安淮今年32岁，是家中的老大，为人最谦逊稳重，说白了就是有正事儿，也是最有希望继承何家家业的人。轮到老二何司淮，那就只能用满腔热血来形容。从何司淮进政府任职外交官就能看出来，毕竟在这混乱的世道，有野心的都去巴结日本、英法美了：没野心的就是誓死也不想和政治扯上一点关系。

　　何悯淮是何家最小的儿子，约莫着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年纪，但是也够能闹腾的了。

　　这天早上，何华章起的略微早了些。年纪大了觉轻那是常事，他就随便披了件衣服到客厅看看报，消磨下时间。

　　翻着翻着，报纸里面出现的那张脸，蹭的一下就让何华章不禁咳嗽了两声。

　　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父女连心，何华章一眼就认出了宋何。

　　何华章道：“这小丫头片子，回来也不和你爹说一声。”

　　当晚，“兴师问罪”加“舐犊情深”。

　　何宅今天真是叫“一家人大团聚”，可这气氛就显得不那么其乐融融了。

　　“老三回来了，别说没人知道啊，这都见报了。”何华章坐在上座，地下站着三个抓耳挠腮的人。

　　“这不是您那时候正生病，经不起大喜大悲。就寻思着等您好了再开口，我们哥几个本打算
　　今天和您说了。”何安淮朝剩下的两兄弟挤了挤眼睛。

　　不得不说，别看这何悯淮人不大，但对于他二哥这通挤眉弄眼还是理解的非常透彻。

　　“二哥说的对，我们本来要说的。”何悯淮其实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事。

　　何司淮见何安淮没吱声，接着朝何安淮使眼色，“救人要紧，以后什么是兄弟都答应你。“

　　何安淮每天忙着处理电车公司的事，没时间看娱乐小报，所以也不知道宋何回来的消息。心里暗想：“，看这个架势，司淮这小子早就知道了，还掖着没说。自家老爹就问了一句，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全招了。不过，还知道法不责众，顺便”肥水不流外人田“拉自己兄弟下水。”

　　“父亲，二弟确是这么打算的。“
　　何司淮听了这话，确实安心不少。

　　宋何坐在右侧，身旁就是何司淮。不禁心里暗想：“我爹也不吓人呢，怎么还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何司淮刚松了一口气，一搭眼就看见宋何瞧自己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七八分。随即甩了一个眼神回去：“怕爹这种事情是天生的，我能怎么办。“

　　何华章早就习惯了自家儿子互相打掩护，也没放在心上。清了清嗓子道：“斗斗阿，这些年过的这么样？”言语里皆是宠溺自家孩子的语气。

　　没错。斗斗是宋何的乳名。

　　宋何曾经一度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家的都是暖暖、珠珠、贝贝、爱爱……这种一听就是女孩子的乳名，而自己偏偏叫了斗斗。

　　直到后来和母亲去了法国才知道。

　　那次，宋何出门去玩，没成想小孩子之间的种族歧视也很严重。宋何不说被揍得很惨吧，也略微挂了彩回来。

　　宋何以为母亲问清缘由，会领着自己去报仇，没成想只是淡淡的来了句：“知道自己为什么叫斗斗吗？”

　　宋何摇摇头。

　　宋何母亲道：“为的是期盼你长大以后斗志昂扬，做个有骨气，不任人欺辱的人。我们国家已经被人糟践够了，总有一天会起来反抗，你身为中国人，时时刻刻要出力。”

　　九岁的小娃娃是听的云里雾里的，含糊其辞的点头应下。

　　第二天，宋何就被自家老母亲送到了跆拳道馆，开始了她一生难忘的一段时光。

　　从此以后，宋何小学时学了国外文学选修，中学时学了政治学选修，大学时读的是金融专业。

　　宋何不是没听出来何华章语气里的关心，只是她对自己这个十几年未见的父亲实在没有那么亲切，也没有多少感动。

　　此时的宋何有一种想扇自己俩耳光的冲动。“不感动，自己也是太冷血了。”

　　“过的挺好的。“宋何惜字如金的从嘴里蹦出来五个字。她要疯了，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就行，来，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何华章往宋何的碗里夹了一块糖醋鱼肉。

　　“也不知道小宋你喜欢吃啥，就随便准备了几个菜。”何华章的二姨太沈筠接着说道。“不过，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甜的，就多准备了几道偏甜的菜。”

　　宋何十分礼貌的笑着，虽然小时候的记忆记不全了。但也是知道，她大哥的母亲去世的早，那这位夫人便是何司淮和何悯淮的生母了。 “您客气了，我什么都喜欢吃的。”

　　何华章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想着当初走时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女娃娃。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这是错过了女儿成长的全部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没事就经常来，好歹是一家人，别生分了。” 何华章毕竟是老了，内心变得脆弱许多。声音有些颤抖：“走了以后，也要常来信件。”

　　“还走什么，她打算留在上海。工作都找好了，快夸夸我，我帮她找的工作。”何司淮沾沾自喜的像自家爹爹邀功。“就是官棠的那个报社。”

　　“官棠啊。“何华章思索着，点点头：“这孩子虽然有些莽撞，却有自己的主见、想法。跟在他身边，也好。”

　　何华章复道：“你刚来，外面租房子也不安全。要不然，搬回家来住吧？”

　　“我，我现在住在朋友家，挺好的。搬回来怪麻烦的，就不了。”

　　“雇几个人就能给你搬回来，不麻烦。实在不行，不还有他们三个，都能当劳动力去搬家。”

　　何安淮：“……”
　　何司淮：“……”
　　何悯淮：“……”

　　三兄弟统一的问号：“现在想起我们了。”

　　宋何有自己的顾虑，依旧拒绝道：“真的不用。”

　　没等何华章说话，宋何对面的何悯淮出声了：“外面世界多好，在家里住条条框框太多，姐姐还是住在外面好。”

　　何悯淮正上中学，学习最重要。家里的“条条框框”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宋何道：“我那个朋友是一个人住，怪孤独的，我去了也能陪陪她。”

　　何华章是看出来了，宋何是不想回家住。

　　便主动换了一个话题：“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这是你小弟。”何华章一个个指给宋何看。复道：“以后有事，只管找他们。他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宋何如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自己老爹太热情，招架不住啊。

　　何安淮将自己盛好的蟹肉粥递到何华章的跟前，道：“父亲，以后小妹那里我会多上心的，您先养好身体。”

　　“好好好。这事交给安淮我就放心了。”何华章笑逐颜开。

　　何安淮复道：“吃穿用度，或是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去找我。“

　　宋何礼貌的一笑，应了一声。

　　这场家庭聚会结束的比宋何预想的要晚很多。其他人还好，就何悯淮一直缠着她。一会儿问一句：“法国有什么好玩的？”，一会儿问一句：“艾菲尔铁塔真的有那么高吗？”，一会儿问一句：“法国的学校和这里的有什么不同？”

　　这一番“解释“后，待宋何准备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从福熙路的何家到辣斐德路的姜穗清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何老爷子不放心便指派了何安淮亲自送宋何回家。

　　临走的时候，宋何站在门口一直暗示何司淮：“你出来送我，何安淮我不熟，一会儿路上要是没话说，得多尴尬。“

　　何司淮像是没看见一样，故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朝一只脚已经买进汽车里的宋何挥挥手。脸上的笑意仿佛在说：“你哥我吃的太撑，送不了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其实宋司淮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宋何和自家大哥亲近一点，这样搞好关系以后，宋何肯定就会慢慢的感受到这个家的温暖，然后就会回来住了。

　　何司淮看着“幽怨“的宋何，心里暗想：”我的傻妹妹，以后你就会感谢你哥我多聪明，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回来，做了多少努力。“

　　寂静无声。
　　还是寂静无声。
　　仍然是寂静无声。

　　此刻汽车里的空气凝聚着那么一点儿压抑与尴尬的安静。

　　宋何本来是一个很聒噪的人，平时最能活跃气氛了。但是面对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亲哥，属于半个长辈。外加见着何安淮这种自带低气压的人，她退缩了，不自觉的裹紧了自己的外套。

　　“你是第一次回国。“何安淮主动打破了僵局。可他身上常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职业习惯“，硬生生的把他想要关心妹妹的好话，变成了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

　　“嗯。“宋何声音颤抖，她真是没招了。宋何觉得如果她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被何安淮扔下去。

　　何安淮凭借洞察商场对手的敏锐直觉，立马就发觉到自家妹妹颤抖的声音，明白自己的语气不对，变得稍微温和一点的语调：“在朋友家住的还习惯。 “

　　“嗯。“宋何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声音稳住不少，很有把握在到姜穗清家之前心态不会崩了。

　　“我平时忙，这是徐秘书的电话，找不到我就找他。 “何安淮又换了一个他觉的能让宋何舒服的语气。

　　以前的宋安淮说话还算温柔，但是在这个各种势力都要掺和一脚的上海租界，强硬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久而久之何安淮说话的习惯就发生了改变：就是每个句子都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嗯。“宋何拼命的点头。心想：”是个狠角色，不一般啊。“

　　嘱咐完最后一句，何安淮就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在宋何下车的时候，叫她早点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宋何和姜穗清穿着睡衣，昏昏欲睡的站在门口。就看宋何和姜穗清的脑袋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往右侧倾斜。“忽悠”，宋何和姜穗清差点栽倒在地上，略微精神一下，脑袋又开始往一侧倾斜。

　　“小姐，你家院子现在放不下了。”一个工人说道。

　　宋何闻声强睁开一只眼睛：“那就往屋里搬吧。”

　　姜穗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看，你这大哥，绝对是比亲哥还有亲。”

　　没错。

　　放眼望去，满院子的桌椅凳子、梳妆台、茶具、镜子......，都是何安淮送过来的。

　　在何安淮的眼中，自己妹妹没回家住已然是最大限度，若是住在别人家难免回有被“虐待”的嫌疑。所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还是备全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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