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灵还要遇到你

　　天将黄昏，随着一阵铃响，德青女校到了放学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女学生从学校内结伴走出来，校门口旁边坐着的拉黄包车的车夫们瞬间起了精神，卖力吆喝着，都想赶着晚饭前再多拉一个客人。
　　白曜灵和同学程青青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出来，程家的司机早已在等候，程青青的哥哥程之牧已经在车里坐着了，程氏兄妹极力想送白曜灵回家，但是白曜灵婉拒了，今天天气正好，她想伴着黄昏走回家。知晓白曜灵的脾气，程青青也就不再勉强，车开出后，程之牧透过车窗继续看着白曜灵的身影，程青青了然地说道：“哥哥来接的是我还是另有其人啊？”程之牧不好意思地笑了,收回了目光。
　　一路上哼着今天刚学的歌，白曜灵很快走到了一幢两层小楼前。这是一幢很雅致的小楼，院子里、阳台上种满了花，都是经过精心照料的，连大门的门牌上都带有花朵的纹样，一看就出自热爱生活的人之手。门牌上的“白府”两个字苍劲有力，正是白曜灵的父亲亲手所写，与母亲挑选的花纹很是相配。
　　闻着花香白曜灵心情很好，她敲了敲门。但奇怪的是，往常早就等着迎接自己放学回家的母亲却许久都没来开门，在家里帮忙的王姨也没有来开门。白曜灵趴在门上，听到里头有些混乱的声音，她更用力地敲门，里头的声音霎时停住了。白曜灵觉得好奇怪，开口说道：“母亲？还是王姨？是我呀。”
　　在屋子里原本慌乱的王姨，一开始没有听到白曜灵的敲门声，在白曜灵大力敲门的时候她吓得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是那群人又回来了，早都将白曜灵放学的时间抛到脑后了，等到听到了白曜灵的声音，她如大梦初醒一般，快跑两步过去开门，一开门还未等白曜灵开口就将她一把拉进了屋，向外张望了两眼“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白曜灵微微皱了皱眉，母亲喜静，家里的人都知道的，王姨平时也是轻手轻脚的，今日这是怎么了，也不怕吵着了母亲。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白曜灵问道：“王姨，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吵到了母亲怎么办？”谁知王姨苦着脸说道：“小姐不好了，夫人被一群穿着军装，凶神恶煞的人带走了！听他们说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来带人的，先生是在学校被带走的！”
　　白曜灵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身形一晃险些没站住，手扶着椅背勉强稳了心神后陷入了沉思。父亲为人正直良善，从不与人交恶，况且父亲只是一个教授，每天的心思都在学生和家人身上，能是惹到了谁呢？而且母亲一个妇人，平时只爱养花，交际也不过是与父亲共事的几个同僚的夫人一起喝喝茶而已。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着急地问王姨：“王姨，平儿呢？”
　　白清平是白曜灵的幼弟，是在她十岁时的一个雨夜父亲从外面抱来的，关于这个孩子父亲并未解释太多，只让她与哥哥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并从了“清”字辈，取名“平”，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平儿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岁了，但是话还说不利索，父亲带他看了许多医生却不见多大疗效，后来怕他会被别的小孩笑话，也没有让他去学校学习，都是父亲和母亲在家亲自教导。如今七年过去了，平儿已经十岁了，话还是说不好，但是很聪颖，父亲也就不再执着于治病了，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就好。
　　小的时候还好，三兄妹一起顽皮，但当白曜灵开始懂事之后曾一度以为平儿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但想到父亲的为人，还有母亲并无排斥反而很是疼爱的态度，她又觉得这个孩子的身份可能很特殊，所以她也更心疼了平儿几分。结合今天的情况，难道与平儿的身份有关？白曜灵又想到了哥哥，哥哥自从参了军就被调到了离南京很远的小城去了，通讯不便，只一个月发一封电报报平安，以至于现在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王姨答道：“我看这些人不像好人，趁他们在大堂闹的时候就让虎子带着小少爷回房躲着了。”还好，平儿没有被发现，也可能是这些人还没有准确的消息，所以并没有搜查整个房子。但是她现在越来越不安了，白曜灵略微思索后交待王姨：“王姨，您告诉虎子，让他去电报局给哥哥发封电报去，就说家中有急事，速回。咱们去平儿房里简单收拾一下，我记得您有亲戚在南京城？能不能让平儿过去住几日？这些人来者不善，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说不定还会再回来，平儿胆子小，我怕他会被吓到。”她没有说出真实的担心，是因为这个事情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就当自己多想了吧，既然父亲将他带回来悉心照料，那么自己也要保护好这个弟弟，等父母回来一家团聚。
　　看着眼前才十七岁的白曜灵慌乱之后快速镇定下来，冷静地交待事情，王姨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应了一声马上去找虎子了。白曜灵一个人站在大厅中间环顾了一圈，从来没有觉得这幢小楼如此空洞过，心里一酸就想掉泪，现在这个家只有她能做决定了，所以她不能在王姨面前乱了，但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害怕她做错了决定，害怕父母回不来。不过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如果真的是她担心的那样，那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白曜灵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将眼泪憋回去，上楼去帮王姨一起收拾东西。
　　另一边，被分别带走的白父白母在军统的审讯室里又见到了，从两人被带走就一直在担心对方，虽然现在还不安全，但至少看到对方没有受伤，都放心了许多。只是这是军统的地盘，为什么将他们两个人关在一起，是不是想通过两人的对话得到什么消息？白父白母很谨慎，白父只询问了一下孩子们怎么样，有没有吓到，白母只回答都好，生怕会说出什么招来祸事的话。门外确实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五官端正但不出挑，一身军装却衬的他很有几分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此刻表情莫测，听了一会知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其他几人也鱼贯而入。
　　门被突然打开，惊的白父白母打住了话茬，白父微微侧过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妻子护在身后。当与领头进来的人对视之后白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排斥与厌恶，转而为意外和惊喜，最后又化为了失望。领头进来的人看清白父后也是愣住了，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站在男子右后方的男子看到了白父的表情，嗤笑道：“白先生是不是觉得眼前这人很是面熟？谢少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见到了恩师竟然也没有认出来吗？”
　　是了，姓谢。白父在心里说。原来先前领头进来的人名叫谢辽，曾是白父的学生，白父一生桃李满天下，对每个学生都是疼爱有加，但其中也有让他尤为心疼的学生，眼前的谢辽就是其中一个。当时的谢辽还是一个内秀的学生，话少且羞涩，听说是年幼时家道中落，尝尽了冷暖，但是在学业上很刻苦，为人也是很有原则，白父很欣赏谢辽在困境下仍然坚持的品质，在学习和生活上都给了很多帮助。只是，谢辽毕业后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了，听别的学生说谢辽参了军，此后就再无音信。虽然其他学生还有妻子都觉得谢辽这么做太不尊重他这个老师了，但他是不在意的，人各有志，只要谢辽好就行。只是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情此景再相见。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时的他了，身体健壮了许多，面容也多了几分戾气，白父内心觉得可惜可叹，他不愿意相信谢辽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辽是奉命来带白父白母的，但是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他就坐在车里坐镇，甚至根本没有看抓的是谁，他相信他的下属可以将这点小事做好。其实他今天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抓人这种小事要让他去，现在他知道了，是有人想利用他与白父的师生关系，希望能从白父口中打探消息吧。那身边这个人的嫌疑就很大了，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后方的人。方才他没有认出白父，因为他将之前的记忆全部封起来了，强迫自己不去想，自我麻痹时间长了就仿佛那段记忆真的是空白一样。但是当看到了白父失望的眼神，他的心猛得缩了一下，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这是他以前最怕看到的眼神。他将白父当成老师、父亲，最让他难受的事情就是让白父失望。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了。
　　沉默后，谢辽不冷不热地说道：“沈副将知道的倒挺多的。”言语间能感觉到谢辽与这位沈副将的关系紧张。“都是为了上头做事，这次谢少将大意了，我当然要多花些精力了。不然上头怪罪下来，我沈某人可担待不起啊。”沈志也是不甘示弱。这个沈志真的很烦人，找各种借口跟在他身边。虽然他只是一个副将，但同时也是姚上将手下最忠诚的狗，仗着有姚上将替他撑腰，尽做些恶心人的事。谢辽只能忍耐，这军中一点也不比战场上简单，嚣张如谢辽也有需要妥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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