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餐厅

　　孤月高悬，夜色深浓，已经是九月末了。

　　鄞城靠海，此刻褪去了白日的炽热，略带腥咸的海风从东面吹来，带着舒适的凉意。一辆黑色捷豹驶入鄞城南部的碧云天小区，片刻后，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小区地下室的电梯前。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高眉深目，宽肩长腿，仿佛一张行走的高定海报。此刻他正一手攥着钥匙，一手拎着购物袋，略有几分无聊地等着电梯。

　　“叮——”电梯门开了，男人刚进入电梯按下27楼，就听见脚步声逼近，伴着一声高亢的“请等一下”，他抬手按住开门键，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一头扎了进来。

　　“谢谢谢谢！”那人一叠声道，一面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有点内急……”

　　话音一顿，“咦，是你啊老板！”

　　年轻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也认出来后进入电梯的冒失鬼原来是蚀刻的常客，住在楼上的杨西。

　　“今天不是周末，怎么回家了？”老板一贯好听的男低音在电梯里响起。

　　“同学生日在附近唱K，累了就跑回来睡觉啦，反正明天上午没课。”男生一面答话，一面在身上摸摸索索地找钥匙。

　　老板手里的袋子突然动了一下，发出沙沙声，杨西探头过来，“这么晚还去采购？买的什么？”

　　老板随手拉开袋子，一只张牙舞爪的波士顿大龙虾正摇头晃脑地试图冲出来，“明天中午客人定的龙虾，水产市场太远，早上去买怕来不及。”

　　“哎，我也怀念你那儿的墨鱼汁海鲜饭了，学校食堂简直要命！”

　　话音未落，二十七楼到了，老板前一脚刚踏出电梯，就发现杨西后一脚跟了出来，他挑了挑眉看向身后那个跟屁虫，“怎么？”

　　杨西可怜巴巴地解释道，“钥匙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人有三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老板。”

　　老板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顿了顿道，“好吧。”

　　二十七层有三家住户，2702是一对不常住的退休夫妻的闲置居所，2703是一对深居简出的死宅夫妇，一向非常清净。最深处的2701看上去和另外两家没有任何区别，只在大门一侧悬挂了一个“蚀刻Etch”的小小木质门牌。

　　内急到做鹌鹑状的杨西一扭一扭迈着小碎步冲到2701，嘴里一面催促道：“快呀老板，我快憋不住了，那可是八瓶啤酒呢！”

　　钥匙插进锁孔，扭动，发出细碎的咔擦声，再稍一用力，门开了，黑暗中突然涌出的空气带着一丝迷离的酒香——

　　“不是吧……”

　　老板刹那间皱起眉，立刻伸手去拉旁边的人——然而已经晚了，早已等不及的杨西一头冲了进去，并顺手拍开了和他家同样位置的电灯开关。

　　灯光大亮，客厅的动静一览无余。美式现代的装潢干净利落，木桌素椅，清一色的冷淡黑，唯有几幅浓墨重彩，充斥着后现代迷幻摇滚元素的挂画映衬着单调的白墙，一切如常。

　　然而杨西如老板意料中的一般杵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玄关正对面的阳台——阳台的玻璃门半敞着，暖黄色的灯光从客厅打过去，隔着夜风微微扬起的柔软轻纱，一个不着一缕的女人正坐在阳台边缘上，卷曲的黑色长发散落在背后，遮去了大半春光，然而露出的部分却完美的好似雕刻。白玉凝脂般的肌肤，沙漏般曼妙的曲线，听到声响女人侧过头，透过玻璃门遥遥看向杨西。她的眸子在温柔的夜色中仿佛是清透的湛碧色，流动着奇异的光泽，丹唇琼鼻，脖颈修长，向下绵延出一片更为诱人的景致。

　　一时间杨西仿佛置身梦中，直到女人抬了抬手中的红酒杯，动了动嘴唇。

　　“Santé.”

　　杨西读懂了她的唇形。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猝不及防间刻进他的脑海，好像到老死那一天回忆起来都能纤毫毕现——那是交织了致命的危险和诱惑的景象，终其一生不曾，也不会再遇到。

　　“咳咳”，老板的清咳打断了杨西的走神，老板走到他身边，伸手往右侧一指，“你不是说内急？洗手间在那边。”

　　“噢……”杨西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压低声音问，“那是你女朋友？”

　　老板摇摇头，将他往右侧引，“先去上洗手间，要是尿在地上我会杀了你。”

　　“啪嗒”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年轻的老板下一个瞬间已经出现在阳台上，那个慵懒的女人此刻正喝完杯里最后一口红酒，一面朝他谄媚地笑着，一面将红酒杯远远地抛了出去。

　　“好好醒醒酒吧你。”

　　老板冷下脸，伸手将那个女人往外一推，随即一个跨步登上护栏跃了出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哈哈哈……”

　　女人的声音有几分醉酒的沙哑，笑了两声便戛然而止，湮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几秒钟后老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阳台上，手里拿着那个被扔出去的红酒杯，上面还残留着口红印记。他俯下身把地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一股脑儿地扔进纸箱，又把纸箱搬到门口，最后回到客厅，查看靠近阳台处挂着的鸟笼。

　　一只浅蓝色的鹦鹉仰面直挺挺地倒在鸟笼里，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老板，仿佛想呐喊，又仿佛在控诉。

　　老板伸手点了点鹦鹉的脑袋，它便突然活过来似得浑身一软，继而一跃而起，张口就骂：“神经病啊！每次都把我定住！我不要面子的啊！”

　　说罢不解气地冲出笼子挥舞着翅膀，“那只该死的猫呢！快叫她出来，我要剥她的皮吃她的肉，让她尝尝大爷我的厉害！”

　　“嘘——”老板听了听洗手间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鹦鹉。

　　然而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鹦鹉兄已经失去了察言观色的基本素养，一撸翅膀就要干上一架的派头完全没法收住，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满屋子飞。老板不耐烦地对它伸手一弹，蓝色的小身影“嗖”地一声落回鸟笼，又直挺挺地不动了。

　　“老板？”杨西从洗手间出来，左顾右盼地假装找老板，不好意思往阳台看。

　　“我在厨房。”老板的声音从厨房那头传来。

　　“噢！”杨西闻言松了一口气，偷偷往阳台瞟。然而阳台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杨西心里一惊，四下打量也不见芳踪，赶快三两步往厨房奔。

　　“老板，刚才那个姑娘呢？”

　　“走了。”老板倒腾着刚买回来的那只龙虾，懒懒地答。

　　“走了？这么快？”杨西有些难以置信，“这才几分钟啊……”

　　“不然呢？”老板看了看表，“现在都十二点多了，就是灰姑娘也得走了，要不多尴尬。”

　　“也是……”杨西想了想，第一次见就没穿衣服，对个大姑娘来说确实很尴尬。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嘛。

　　杨西赶紧问，“她是什么人？住附近吗？怎么从来没见过？”

　　“喵——”一只漂亮优雅的黑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轻盈地蹿上料理台，趴在一旁看老板摆弄那只龙虾，甚至伸出小爪子拍了拍龙虾的钳子，顺便打了个酒嗝。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老板手里的活儿顿了顿，似是叹了口气，“早几年在乡下结婚生了三个儿子，结果老公出轨离婚了。她一时想不过就一个人跑到城里生活，现在经常赖在我这儿蹭WiFi。”

　　“喵！”一旁的黑猫突然跳起来，被老板一把挥到一边，落在地上一蹿就没影了。

　　杨西心理落差太大如遭雷劈，没有留意黑猫的反常，只是喃喃道，“不可能吧，你肯定是骗我的……”

　　“你看我像乱开玩笑的人吗？”老板睨他一眼，表情淡淡，“实话告诉你，她酗酒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酒品很差，一喝高就发神经，今晚肯定就是趁我没注意躲到店里偷酒喝来的。”

　　末了又补充道，“你想想，哪个正常人半夜不穿衣服跑到人家阳台上光着身子喝酒？还坐那么高？”

　　杨西思绪被老板带着绕了几圈，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之前那个场景给他震撼太大，让他忘记考虑合理性，现在一想果然有几分诡异。

　　“怎么会这样呢……”他揉了揉脑袋，“感觉像做梦似的。”

　　“没事，反正我已经把她赶走了，别想了。”老板拍拍他的肩，“要不要吃点宵夜？我可以给你煎个牛排什么的……”

　　“你说你把她赶走了？”杨西突然站起来。

　　“是啊。”老板一头雾水，“她脑子都不清醒，我还把她留下来吗？”

　　“不行，这大半夜的，一个喝多了的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险！”杨西突然一瞪眼，“老板你真狠心！”

　　说罢旋风一样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老板有点没回过神，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大龙虾找到机会迂回到水池边准备越狱，却突然感觉全身一麻，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接着一个水盆哐当一声当头罩下，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老板擦擦手走到客厅，见黑猫正从一旁的立架上倾过身，用前爪摆弄着那只摇摇晃晃的鸟笼。

　　“没用的，这个定身术是我下的。”老板一把把黑猫拎起来，跟她湛碧的眸子对视，“看看你给我惹的幺蛾子！下次再这样关你禁闭！”

　　黑猫往后缩了缩，想想又挺了挺身，用那把略微沙哑的好听女声埋怨道，“你怎么可以说我生了三个儿子！还被绿了！像我这种尤物怎么可以忍受这种诋毁！”

　　老板不答话，拎着黑猫一路直行拐进里面的房间，黑猫察觉到不对劲，挣扎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不是说好下次才关禁闭吗？救命！”

　　最里面的包间有电视，老板将黑猫丢进电视柜，抬手在柜顶上扣了扣，仿佛有了透明的屏障将黑猫困在柜子那方小小的空间里，连同挣扎求饶的叫声也一起被锁在里面。

　　老板低下头看着上蹿下跳试图突破结界的黑猫，摇摇头道，“那小子的事情这次就算了，不过高空抛物不能忍，且在里面待个三天吧。”

　　收拾打理完龙虾，又将新的垃圾一并打包整理，走之前环顾一圈，老板终于想起来被他遗忘的鹦鹉。走到笼子前，他抬手解了定身术，意料之外鹦鹉兄竟然没有跳起来，也没有一点反应。

　　“该不是下手太重把他摔死了？”老板感觉不太妙，连忙探头去看。

　　躺在笼子里沉默忧伤的小鹦鹉看到老板放大的脸，终于忍不住声泪控诉：“嘤嘤嘤老板你怎么跟那个死猫一样欺负人家！好讨厌！”

　　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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