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命所厌恶

　　被生命所厌恶
　　01
　　歌声从老旧的留声机里流淌出，温柔沙哑的男声浸润了屋内冷清的氛围。王册望了望窗外萧瑟的秋色，拉上了窗帘。他躺在留声机旁边的躺椅上，伴随着熟悉的旋律轻声哼唱着。
　　“真的很好听啊，这首歌。”
　　躺椅上的男子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暗暗嘲笑了一下自己为这首曲子无数次动容的脆弱。每当思念家人的时候，王册都会听一听这个他弟弟留给他，只有一首歌的唱片。
　　“该打起精神工作了。”王册站起身，他并没有关掉还在歌唱的留声机，转身离开了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男生还在歌唱。
　　嘶哑坚强的男声充斥着整个房间，他唱着：“活着，活着，活着，活下去。”
　　02
　　王册和王雨本是拥有健全家庭的孩子，家境虽不殷实，可一家还是其乐融融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事实难料，人生无常，他们的父亲因为车祸，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家里笼罩着悲伤的气氛，望着悲痛欲绝的母亲，12岁的王册第一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重担，他必须挑起照顾母亲，赚钱养家的任务。
　　就这样，王册一边上学，一边在路边的饭店里打着零工，王雨也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翻翻找找可供回收的废品卖掉去补贴家用。
　　可惜祸不单行，母亲在父亲离开后，身体逐渐变差了，似乎感染了不治之症。可要强的母亲不希望她成为孩子的负担，仍然坚持日复一日在工厂上班，直到有一天再也撑不住了。母亲知道家里承担不起昂贵的医药费，便早早向工厂索要了工资，用纸袋封好，放在平时用来存钱的柜子里。
　　早晨两个孩子要去上学了，母亲轻轻抱了抱他们，说了一句“放学早点回家。”
　　发现母亲憔悴的王册劝她在家里好好休息，用超出他年龄成熟的语气说了一句：“放心妈妈，家里有我呢。”
　　“好，妈妈知道小册可以照顾好弟弟。”母亲强忍着泪水说完了这句话。待到两个孩子都离开了，她将事先写好的信留在桌子上，便离开了家。
　　善良的母亲决定离开，把更好的，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她心爱的孩子。
　　秋风无情地拍击着落叶，沙拉沙拉的声音，为这场无声的离别奏响了歌。
　　先回到家的王雨没有发现母亲，他先发现了桌子上的信封，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封，冗长而又重复的话语，是没有什么文化的母亲想了好久才写出来的，她提醒她的小孩子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听哥哥的话。
　　好好活下去。
　　得知母亲离开的王雨忍不住抽泣起来，他拿着两个人的信封冲出家门，想要找到哥哥寻求帮助，想要找回母亲。留着眼泪痛哭着的孩子被邻居家的阿姨看到了。阿姨喊住王雨询问他情况。
　　“妈妈……不在了。”抽噎的孩子艰难地吐出这一段话。
　　邻居家的阿姨听了他说的话，连忙联系了派出所寻求帮助。
　　在警方的帮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还没走远的母亲，也可说是，在生命路上离开的母亲。
　　王册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还在餐厅打工，听到消息的他连忙飞奔向了警局。
　　他看见了坐在凳子上哭个不停的弟弟，看见了邻居阿姨充满悲伤的神情。
　　自己明明发现了母亲的憔悴，要是自己能留下来，是不是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王册咬紧牙冠，用染着哭腔的声音安慰了自己的弟弟，“都是我的错……”
　　“小册……”邻居的阿姨看出了他的难过，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这是……你的母亲自己的选择，给，她留给你。”邻居将信封递给了王册，这是她事先帮助保管的。
　　王册双手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亲爱的小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不过请你不要担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王册看着信的内容，仿佛坚强的母亲在耳边诉说。
　　后面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还有，好好活下去。
　　03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王册14岁，王雨10岁。
　　葬礼那天，天空飘洒着细密的雨滴，两个人默默低着头，站在母亲的墓碑前，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
　　“哥哥……”王雨轻轻开口说，“你说，我们是被生命厌恶着的孩子吗？”
　　“小雨……我们……”听到弟弟悲伤而又消极的言论，王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王雨难过地说道。
　　“不……我们还有彼此啊。”王册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我们要听妈妈的话，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王册的语气中透露着温柔，他佯装着坚强，对弟弟这么说道。
　　“我……现在只有哥哥了……”王雨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复着王册的话。
　　生活还要继续，两兄弟坚持着曾经的生活，渐渐长大。王雨12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哥哥送给他的一把吉他，心细的王册发现了王雨对音乐的喜爱，却懂事地不去提及，毕竟乐器的学习会花费家里大量的钱财。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哥哥……谢谢你，这……太贵重了。” 王雨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打心底喜欢这件礼物。
　　“哥哥不希望你被亏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我会照顾你的。”
　　王册在这时已经辍学了，他兼职了很多份工作，工作疲惫不堪，但他很乐观，毕竟，他还有要照照顾的人，他要遵守和母亲的承诺，他没有失去一切。
　　就这样，王雨开始了音乐的学习，他对音乐的悟性很好，学习起来完全不费劲，很快就掌握了基础的乐理知识和乐器的使用。
　　同一年王册的生日，他准备好了给哥哥买的蛋糕，可口的饭菜，也准备好了要弹奏的曲子。父亲去世之后，王册就不愿意让家人操办生日了，母亲了解他的懂事，只是在生日那天做他喜欢吃的东西，没有礼物和蛋糕，即使这样，王册也感到满足和感动。
　　王册推开了家门，看到了抱着吉他的弟弟和摆在桌子上的蛋糕，王雨看到哥哥进了家门，便自顾自弹唱起了生日歌，等他唱完了歌，王册愣愣地看着他，：“小雨，这些都是你准备的……真的……谢谢你。”
　　“毕竟……我和哥哥只剩彼此了，我也想让哥哥……开心一次。”
　　“我很开心，你能为我准备生日。”王册有些动容。
　　“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哥哥。”王雨又抱起了吉他。
　　这是王册第一听到王雨唱这首歌，年少的孩子声音还很稚嫩，却显得铿锵有力。那是一首日文歌，起初的他们都不理解歌词的本意，只因歌曲最后高唱着：“活着，活着，活下去。”像极了互相取暖的他门，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勇气。
　　04
　　【曾是少年的我们终有一日会转为青年。】
　　【逐渐衰老终有一日如枯萎的叶不为人所知地腐朽而去。】

　　还记得王雨在高中毕业的那年，王册从公司请假来接他。清秀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靠在梧桐树旁轻轻弹唱着当年的那首曲子，长大的少年声音更为成熟，磁性的声音令人心醉。
　　“哥，你来了。”
　　“毕业快乐，小雨。”
　　“谢谢哥。”王雨说完，继续唱着那首歌，风声伴随着歌声，慰藉着两个人的心。
　　转眼间，王雨去大城市上了最好的音乐学院，王册也凭借自己的努力升职到了大公司。日子也逐渐好转，曾经的创口不知不觉在两个人的相互扶持下愈合。
　　王雨在大学里不善言辞，但因为唱歌很好听，样貌良好受不少人欢迎。也有女生会悄悄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这种时候，王雨都会轻轻笑笑，婉言拒绝。
　　他不是不懂这种情感，只是他的心，不知从何而起，早已被别人填满。
　　在王雨21岁生日那年，王册整好有个假期，他决定开车去学校看看弟弟，陪他过个生日。原本晴朗的一天突然乌云密布，王册暗骂一声，踩了踩油门，好巧不巧，车子在快到学校的时候抛锚了，雨也下了起来，没办法，王册下车向学校跑去。
　　在校门口王册看到了打着雨伞的王雨，王雨在接到哥哥电话一段时间后发现天气不好，决定到校门口来接哥哥。可风雨交加，不少雨滴从侧面吹进来拍打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王册看见这景象，他拍了他弟弟一下，担心地说了句：“傻不傻。”便拉着王雨快速回到了他的宿舍。
　　周末的宿舍里没有人，只剩下了浑身湿透的兄弟俩，王册用毛巾擦干了自己身体，管自己的弟弟要了件衣服套在身上，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发愣的王雨，喊了他一句：“小雨。”
　　“啊，哥。”方才王雨沉浸在了哥哥的身材上，雨水的勾勒让原本的样子更加具有诱惑力，直到他听到了哥哥呼唤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生日快乐啊，哥这次也没带什么过来，礼物快递应该快到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哥，谢谢你，又让你费心了。”
　　“没事，有什么事情跟哥说就好了。”王册擦了擦头发，撇到了摆放在床边的吉他，：“小雨还在用这把吉他呢。”
　　“哥哥送给我的一切，我都会好好珍惜的。”王雨轻轻地笑了。“对了哥，我给你弹一首歌吧，我又练了好久呢。”
　　“啊，好啊。”
　　还是曾经的那首歌，却百听不厌，王雨的演唱中仿佛混合了更多的情感，对生命的渴望，对他人的惋惜，对时光飞逝的感慨。
　　还有那份无法言说的情感。
　　05
　　【无论是幸福还是别离或是爱情亦或是友情】
　　【全是金钱买得到的东西】
　　王雨收到了自己的礼物，是一把新吉他，也收到了大公司的实习资格。那是他哥哥正在工作的公司，音乐制作部门的老总据说是看上了王雨的才华，想要让他尽早适应工作的氛围，不想太过依靠哥哥的王雨决定参加这次实习。
　　他来到了那家明亮而又气派的大公司，心里也很是高兴，除了减轻哥哥的负担，自己又能和哥哥一起生活自然是一件好事。王册听到了王雨要来的消息，跟他约好工作完带他回家。
　　王雨第一次来不清楚方向，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旁边走来一个人向他搭话：“同学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我是学生？”
　　“听说音乐制作部门找来了a大的大学生，看你这么年轻，猜的。”
　　王雨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样貌甚是好看，也很有气势，估计在这个公司有一些地位。当然这只是王雨的猜测了。
　　“请问，那个部门要怎么到啊。”
　　“坐电梯上十二楼，直行再左拐，到1215.。”
　　“谢谢您。”
　　“不客气。”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是王册的弟弟？”
　　“对。”
　　“我和册哥是初中同学了，听他说他弟要来实习，仔细看你们确实有几分相像。”男人继续说着，好像回忆着什么，“册哥跟我关系不错，给你个忠告吧，小心音乐部门的总监，那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提防他。”
　　“啊，好谢谢您。”
　　“我叫何立冬，以后叫哥叫名字随你，快去吧，祝你好运。”
　　王雨跟随几个女员工上了电梯，女员工多半是爱八卦的，小声讨论着什么。
　　“刚才是何总在门口吧，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呢。”
　　“你就别想了，人家已经结婚了。”
　　“我倒是没想，可是公司里有人想啊。”
　　“你是说，王册？”
　　听到哥哥的名字，王雨猛然抬起头来。
　　“是啊，你没见他看何总的眼神，啧啧啧……”
　　八卦还在进行着，可惜王雨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短短的几分钟却显得如此漫长。以至于后来进了音乐总监办公室，面试说了些什么，都没什么印象了。
　　直到王册跑过来接他，看着弟弟失神的样子，王册晃了晃他，“怎么了小雨？面试不顺利吗？”
　　“哥，我有话想跟你说。”王雨的嗓音里透露着一丝酸涩，混杂着些许的不解。
　　“啊，好，哥马上就忙完了，带你回家吃饭。”
　　“嗯。”
　　两兄弟一路上没什么交流，来到了王册的公寓，王雨缓缓开口了。
　　“哥哥，你……是同性恋吗？”
　　“小雨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经意听到了公司的传闻，感觉听不可思议的，应该是假的吧。”王雨苦笑着说，他人的八卦听起来确实不真实，但是，这世间不好的事情，往往都是真实的。
　　“是啊，我是，对不起。”
　　“哥哥没必要道歉，因为我……”王雨顿了顿，继续说，“我喜欢你。”
　　王册被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惊了，随后又充满了歉意说：“我也很喜欢小雨，哥哥这方面没做好，让别人传了不好的闲话让你听到了……”
　　“哥，我们所说的情感是不同的。”
　　“小雨，我们一直依靠彼此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是啊哥，我们一直依靠彼此生活，我隐藏感情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能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我没办法……没办法忍受有其他人插足我们的生活……”
　　“小雨……你这样有点偏激了……哥说会照顾你，就一直照顾你，不会有别人来打扰我们的……”
　　“可是，你却有着喜欢的人不是吗？”
　　“我只是……”王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弟弟，趁着这个空档，王雨推开了他，跑出来家门。
　　“王雨！”
　　王册大喊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追出去，说实话，被揭穿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也一时接受不了王雨的情感，或许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吧。
　　秋天真是个多雨的季节，王雨出门还没多久，又下起雨来，王册知道王雨出门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赶紧带着雨伞去找他，而此时的王雨突然收到了总监邀请一起吃饭的信息，一时气愤的他忘记了何立冬的警告，前往了饭局。
　　王册找到王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衣衫不整的少年蹲在路边微微抽泣着。
　　“小雨……”借着微弱的灯光，王册看到了王雨身上的痕迹，“你，做什么了……”王册其实心里明白，但他不愿意把事情想成那样，他期望听到其它的答案。
　　“跟你想的一样，哥，你们那个公司的音乐总监，你不知道他吗？”
　　“我……”其实王册真的不知道，那个总监的身份和行为不是他这个阶层员工所能了解的信息，“对不起，小雨，要是我能早了解……”
　　“不怪你，哥，我是自愿的，为了钱，也为了你。有钱真的能办到很多事呢，我们要是有钱，妈妈就不会走了……”
　　“小雨……对不起。”王册紧紧抱住身体单薄的少年，不断地道着歉。
　　已经，没有必要道歉了啊。
　　06
　　王册精心照料着在家休息的少年，寸步不离，他希望他可以减轻弟弟所受到的伤害。
　　“哥。”王雨轻轻唤道，“我想吃蛋糕，你可以买给我吗？”
　　“啊，好，哥现在给你去买，你好好休息。”
　　王雨目送王册离开了家，他刚才表现得很平静，就像是正常聊天一样，可他的心早已溃不成军，他离开了他哥的公寓，带着藏在包里的那张本要送给哥哥的唱片，离开了宾馆。
　　今日的他，明白了那首歌的消极，原来活下去的对立面，就是死啊，不懂生死的我们，或许真的被生命所厌恶呢。
　　他也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了啊，他回到曾经的家里的老城，在发现母亲的那个街角，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随着血液的流逝，世界渐渐安静下来了，真好啊……
　　发现王雨消失的王册又开始了新的寻找，他已经很憔悴了，但是他必须坚持下去。
　　因为要一起活下去啊。
　　07
　　王雨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这是……天堂吗？”
　　“这是病房，小伙子。”陌生的男人坐在床边看着他，对他说。
　　“我看你晕倒在路边了，手腕上还有着不浅的伤口，吓得我赶紧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咋了，有啥想不开吗？”陌生人大大咧咧地冲他说。
　　王雨不知道怎么接话，坐在病床上发呆。
　　“你们年轻人就是爱多想，好好活着才是最好的，当年我欠债的时候也不想活了，但是生活还要需要希望嘛……”陌生人絮絮叨叨说着，可能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曾经绝望的自己。
　　【事实上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身边的人死去会感到悲伤】
　　歌里好像是这样唱的吧，王雨听了陌生人的话，突然想清楚了什么，就像这个人一样，自己会为他人的命运感伤，那自己走了，哥哥是不是也会难受呢？王雨不想看到哥哥悲伤。
　　“我说，年轻人们啊，就需要向死而生的勇气，就算是绝境……”
　　“谢谢您。”王雨突然开口了，“我想明白了，真的很感谢您。”
　　“啊，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
　　因为急救及时，王雨很快就出院了，他找来纸笔写下了想跟哥哥说的话，在附近找了个快递点附带着唱片一起寄出去了。
　　他用陌生人的手机给哥哥留了言，让他不要担心，便离开了城市。
　　几日后，仍在寻找弟弟的王册收到了快递，是那张唱片，还有一封不长的信。
　　“我们并不是被生命厌恶的人，我们要有向死而生的勇气。”
　　“我会照顾好自己，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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