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黎…念笙？有点耳熟啊…”洛芷欣闭上眼睛思索了三秒钟，但还是没想起来。
　　孟孟应该是已经看完了一局，摘下了耳机，扯了扯耳垂：“是那个音乐系的黎念笙吗？音表（一）班的？”
　　司竹本来没指望她们会认识这个人，纯粹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一直对校园八卦充耳不闻的孟孟居然知道这个人。凌项风说这个黎念笙想要邀请他一起唱歌，那想必就是孟孟口中的这个人吧。
　　“嗷嗷，我想起来了！”洛芷欣一拍脑门儿，“她不是还参加过什么新歌声么，得了个浙江赛区的60强，那一阵学校表白墙上全是她。”
　　洛芷欣伸了个懒腰：“我看过她比赛时的照片，还不错吧，发量富人哈哈！唉～你问她干嘛？”
　　“啊…我就是今天在街上遇到她了，我猜…她…大概是惦记上了一只兔子。”司竹解释得吞吞吐吐。
　　“兔子？什么兔子？你都不认识她，还陪她买兔子？”洛芷欣应该是酒店信息看多了，平时精明的脑子有点被糊住了，一时没想到其中的关窍。
　　“嗯～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楼下那只一窜一窜的兔子…”司竹摊了摊手，“那只兔子其实是…凌项风。”
　　孟孟拿起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洛芷欣掐着手机一动不动，墩儿踩着拖鞋的拖嗒声戛然而止，时间指针仿佛凝固了两秒。
　　“我靠？”洛芷欣终于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两个字。
　　“说！进展到什么程度了？都亲自送回寝室了！没看出来啊你这不动声色的！”
　　“请吃饭！请吃饭！”
　　“快从实招来！快！”
　　“啊！哎呀！头发乱了！”
　　………
　　耳边雨声不停，奏响一支催眠曲拖拽着伏在货箱上的少女进入了一个尘封的梦魇。
　　眼前是黑暗，无尽的黑暗～直到一声哽咽入喉，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烟味和酒气，房间里是最原始的水泥地，零散摆放着几个掉漆的破旧家具，只有东侧有一扇又窄又小的窗户，零星小雨被风吹进屋内，告知着窗外有细雨，洼地有蝉鸣。
　　“妈妈，我们走吧，趁他还没回来，赶紧走。”小女孩绑着两个羊角辫儿，带着哭腔央求着正用小刀削着苹果的年轻女人。
　　那个年轻女人仔细看五官端正，但是相比她正常的年岁略苍老了些，脸上的胶原蛋白已经开始流失，眼角除了细纹还有一些不明的淤青。她听到小女孩的央求，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捋到耳后，切下一小块苹果塞进她的嘴里：“安安乖，把苹果吃了就睡午觉好不好？”
　　小安安叼着苹果，精灵般的小鹿眼中满含不解和愤懑，虽然她当时还不会表达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她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很难过又很害怕。
　　“哗啦！”门从外面被一脚踹开，冲天的酒气夹带着风声和雨声灌入房间。
　　一个面色潮红，胡茬硬挺的男人一摊烂泥一样靠在门框边上，左手拎着一瓶啤酒，手指扣在瓶身上，可是只有四根，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
　　“啊！”小女孩惊叫了一声，躲在了架子后。
　　“狗娘养的！艹！”男人歪歪斜斜地进了屋，嘴里乱七八糟不堪入耳地骂个不停，横冲直撞地就要去抓小女孩，撞得整个架子一抖。他抓住了小女孩的衣领，迎着小女孩刺耳的哭喊和尖叫，扬手就要甩她一个嘴巴子。
　　小女孩止不住地发着抖，她狠瞪着眼前这充血的瞳孔，幼小的心灵深处第一次萌生了滔天的恨意。她不再哭喊，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舌尖弥漫上一丝甜腥。
　　“你干吗打她！”女人狠命扑上去钳住他的手臂，发丝凌乱，“你又发什么疯！”
　　“艹，老子造了什么孽特么的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害我输光了家底还被剁了根手指抵债！妈了个X的打死你们都是轻的！”男人一发狠将女人甩开又狠推了她一下，女人踉跄着撞到身后的一面墙，“簌簌”掉下几块老化的墙皮。
　　男人没等女人跌坐在地，便冲过去从半空中抓住她的头发，向上一扽，迫使她站起来，手腕发力将她的头狠狠地斜砸向那面墙。
　　“咚”的一声闷响，女人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鬓角渗出了丝丝血迹，顺着脸廓流了下来。
　　“妈妈！”小女孩一声尖叫，抓起果盘里的半颗苹果冲男人的头狠狠一扔，顺带出了斜放在果盘里的水果刀。
　　“当啷～”一声，水果刀掉落在地，寒芒一闪，映出了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岁小女孩眼底的暴戾和凶狠。
　　两只小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把小刀，方才衣领处的窒息感已然麻木，她瞳孔中闪着火光，映着不远处殴打纠缠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他！
　　她如同一柄蓄藏已久的软剑，小小的身躯此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穿云破雾般向刽子手冲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突然抽搐了一下，扼住女人脖颈的手刹时一松，窒息的力道抽水般撤走，一大股新鲜的空气夹带着血腥味涌入咽喉，女人没命地抽吸了一口气，头偏向一侧，大力地呛咳了起来。
　　小女孩的手僵在半空，刀尖雪亮，未沾血滴。
　　男人的酒瓶摔碎在地，他双目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四肢以一种超出正常的频率抽搐着，手指死命地抠着桌腿，口中嘶哑着发出不成句的吼叫，可是这些并没持续多久，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四肢僵直，眼神开始涣散。
　　女人已经非常虚弱了，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两步之外僵立着举着刀的女儿，无力地摆了摆手。
　　小女孩醒悟了一般，手指顿时没了力，刀柄脱手掉在地上，她扑进了母亲的怀中。
　　女人眉间染血，手指无力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声音嘶哑又虚弱：“安安别怕…快去打120，你爸爸他毒瘾犯了…他有心脏病，再晚他…”
　　话还没说完，女人便昏迷了过去，她苍白的面容伴着额角的血迹，成为了之后小安安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一场梦魇。
　　小安安挣扎着起身，扑向窗台上的老式手机。
　　在她按好120之后，她却犹豫了，她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籍，看了看那个躺在地上让她又恨又怕的人，又看了看满脸青肿的母亲…最后，她关掉了手机。
　　十岁的小安安架着母亲，走出了房间并轻轻锁上了房门。
　　“救命啊～救命…”沿路的草叶上沾染上女人的血迹，小安安拼命拖着母亲，又架又拖，一步步爬出了那个泥泞不堪的贫民窟。细雨打在她身上，冲刷着她十多年来日复一日的恐惧，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
　　她十指抠入泥地，指缝里都是泥灰，还有指甲破裂的血泥，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死了吧？他活该！
　　我和妈妈是不是不用再挨打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样拥有洋娃娃和小蛋糕了呢？
　　风声没有告诉她答案，雨声没有允诺她的愿望。
　　她最后爬到了路边，午后行车甚少，在她意识模糊之前，她听到车轮声停在耳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大叔的模糊轮廓映在了她瞳孔深处…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穿透了耳膜，耳边低唤含混不清，带着十多年前的茫茫血泪伶仃入梦。
　　“小雨安，你妈妈改嫁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小雨安，既然你讨厌下雨天，以后你就叫予安吧，予你一世长安。”
　　“小雨安，你看这人间正好，欢迎回家。”
　　予安…予安…
　　“叮咚～”怀中的一声消息铃惊醒了深陷梦中的常予安，她撑起了伏在货箱上的手臂，揉了揉眉心，抿掉鬓角的一层冷汗，将自己从方才的旧时梦魇中挣脱出来。
　　是师父的一条微信：「下了班来一趟，有点事跟你说。」
　　常予安挺了挺发酸的腰，动了动发麻的腿，简单的回了一句：好。
　　常予安快速看了眼时间，离下班还有40分钟，她起身时稍感晕眩，可能有点低血糖，不过她急于在下班前把最后一单录入，就去洗了把脸，回来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她敲击着电脑键盘，脑中乱七八糟地不安静，刚才的梦准确来说根本就不是梦，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往事，是她无从逃避无法摆脱的过往。她还记得自己在医院中醒来后得知父亲死亡消息时的漠然与平静，记得母亲决定改嫁时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记得那些被梦魇折磨得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她一无所有，却渴望拥有一切。
　　常予安录入了最后一个数字，低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从头到尾复查了一遍，纠正了两处错误。
　　到达“OMT”的时候已经近11点了，门前的牌子已经翻到了“暂停营业”那一面，但是门没有锁。常予安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玻璃门，看见有人正窝在沙发里，一本书扣在脸上，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师父。”常予安放下了包，冲泡了一杯茶水端到了那人面前轻声道，“您怎么睡这儿了？”
　　沙发中的人闻声动了动，伸手将脸上的书移开，露出了下巴上的一撇山羊胡，睡眼惺忪。
　　他眯着眼看了看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满是皱纹的脸上欣慰又心疼：“别忙活了，歇一歇吧，你现在还在吃那个什么助眠药吗？”
　　“减量了，我没事儿。”常予安褪下了白天的伪装，难得露出一些松泛和自在，“师父叫我来是要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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