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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蒙亭上下打量面前形容懒散轻佻的青年一番,不敢置信道“你是韩非?荀夫子的学生,写了《孤愤》、《五蠹》、《说难》的韩非?”
“怎么?”韩非不动声色的笑“你知道我?”
蒙亭点头,表情却有些幻灭“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又有说百闻不如一见”
韩非能够理解她此刻受到的打击,却一点也没有想要挽回形象的打算,反而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以为的,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去五蠹防八奸。严刑律法,法不阿贵,绳不绕曲。轻徭役减赋税。却又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蒙亭坐的端正,向韩非拱手道“我很认同先生的这些想法和主张,仰慕先生已久”
韩非嘲讽的笑“想的再好,认同的人再多,无法实施下去又有何用?”
看出他神色中的失意颓丧,蒙亭愣了愣,想了想来到韩国后知道的一些事,叹气道“韩国形势的确严峻,民不聊生,朝局一滩浑水,先生更是为各方势力排挤”
完全没想到随便出来喝个酒遇到的少女也有此等见识,韩非一时怔忪,听的认真了些。
说了半天,这一堆麻烦事,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的很,咳了一声试图宽慰他“虽然现今七国的险境和局势都差不大多,但先生要是觉得韩国没希望了,也不是不能去其他国家找出路啊!历史上,商鞅,管仲、申不害、甚至鬼谷纵横等,不都是他乡遇知音,而后变法图强造就一方强国的?”
韩非叹息一声“说的轻巧,变革通常都会损害贵族权益,但往往贵族是最能影响一个国家的部分,由他们带头阻挠,君王要想顶住压力很难。变革者好一点的好歹能活命,运气不好的,反而会被杀害。就算变革成功,大多也因得罪人太多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就比如那商鞅,秦惠文王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将他车裂吗?”
蒙亭顺着他的话思考“所以,一个国家要想变革成功,首先就得要有一个相对清明的政治大环境,王权高度集中,然后还要君主赞同此种思想,坚定的站在变革者一方协助他将变革推行下去。而当今七国,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
“不错”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韩非很欣赏。
蒙亭也跟着叹了口气,和韩非碰了几轮杯后又道“其实,总的来说秦国的局势和国力都还算过得去,只要秦王能顺利亲政,除掉吕不韦和嫐毐等人,再励精图治一些,平掉其余六国可能也就是这百年内的事”
“你是秦国人?”韩非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信息。
蒙亭挑眉,又喝了一杯“我是哪国人并不重要,一个人出来转了这大半年,我发现,其实百姓们压根就不在乎自己是哪国人,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少打一点仗,家里少死一点人,少受一点罪,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她打了个酒嗝,在韩非复杂的神色中晕乎乎的继续说“真正在意的是当权者,因为只有国家的存在才能给予他们支配一切的权利和特权,可他们拿权利来做了什么呢?欺男霸女、为所欲为、视人命如草芥随意拿捏···”
虽然她说的也是他所想的,可他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于是道“你醉了”
“是啊”她咯咯笑了起来,承认的很干脆,看着他露出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我本来就是醉了的”
两个人也不听说书先生讲什么,这一喝,就喝到了皎月东升,一男一女勾肩搭背边唱边挪地方“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街上的人都投来或嫌弃或无奈的目光,总之,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醉鬼缠上惹得一身酒气。
第二天一早,蒙亭在一处不但偏僻,窗户还漏风的宅院中被冻醒。
她看着身上并不算厚实的旧被褥,不但有一股异味儿,被面上还破了几个洞,显然是很久没洗过晒过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照旧把头发以男儿发式盘在头顶,蒙亭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除了屋檐下的水缸、柴火,就只有一株看起来很老的青梅树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从黑黢黢的屋子门口探出头沉默的看着她。
瘦削的小脸上沾了烟灰,看着她的眼神怯生生的。
蒙亭答应一声,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做粥”她说。
蒙亭点点头,进去看了看她锅里才煮沸的白米粥“韩非呢?”
小女孩局促的扭着手指“先,先生还没醒”
“你又叫什么名字呢?”蒙亭坐到灶台后唯一的那个小板凳上问。
“小四”她喏喏答道。
蒙亭点点头,看灶膛里灰都堆起了,便一手拿柴火一手用火钳把灰都刨到金属漏板边漏下去,又从身后抓了一把干松针叶放进去,火一下就旺了。
小四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神色若有所思。
蒙亭拄着火钳微笑着看她“除了粥还有别的什么能吃吗?感觉光这一样吃不饱啊!”
小四想了想,手指指向旁边案台下的几个大陶缸。
蒙亭过去看,是一缸米,一缸面,一缸泡菜、一堆红薯还有芋头。
于是蒙亭就烤了三个大小适中的红薯,又做了芋头馅儿的薄煎饼,配着泡菜吃差不多了。
韩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一出门就看到蒙亭在院子里搬桌子,小四抱了三个坐垫出来。
“你可算是醒了啊?昨儿个睡的可好?”蒙亭注意到蓬头垢面的男人,促狭道。
韩非腆着脸干笑两声“姑娘说笑了,韩非这就去洗漱”
看着他出门直奔天井而去,蒙亭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去帮着小四端饭碗。
过了一会儿,他收拾好自己回来,看着桌上早餐笑了笑“是姑娘做的吧?真是许久未曾吃过如此丰盛的早膳了”
“哦?”蒙亭更加促狭“我看韩公子在古今酒楼豪爽的很啊!完全想不到日常起居饮食竟简陋寒酸到了如此境地。”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女性嘲讽,韩非十分心虚,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头不说话了。
蒙亭长叹一声“只有你一个人自然无所谓,小四却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她是什么原因跟着你的,既然你接纳她了就有责任照顾她。你看看她,这么瘦,才这么小的年纪什么都不会就在学着照顾你了,你却连个稍微好点的居住环境都不愿意给她”
见他不说话,蒙亭撇撇嘴,不说了。
吃完饭经过洗碗时的一番探问,蒙亭发现小四只会洗衣、扫地、煮粥,之前都是给隔壁大妈钱让她帮忙打理的。
到底是看不下去,看着太阳好,就带着她一同把家里的被套拆下来,把棉被晒在院子里,又从各个角落搜罗了一大堆脏衣服出来,用几个铜板去隔壁换了些皂角、针线和边角布料。
洗好这一堆,蒙亭累的几乎直不起腰,再次瞪了丝毫不知道负责任的韩非一眼。算了,她认命般的想,就当是昨天他请她喝酒的报酬好了。
拉着经过这大半天的战斗已经学会洗衣服的小四坐在屋檐下瘫了许久。
时近黄昏,蒙亭教小四和面擀面,做了一顿面条吃。
经过这一天,小四对蒙亭的崇拜几乎达到了峰值“卢姐姐好厉害啊!什么都会做”
就连韩非都很诧异“你真的是世家小姐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面对这一大一小毫无保留的夸奖,蒙亭回以感慨的笑容“别看我现在干活这么麻利,年初的时候可还什么都不会呢”
见他们完全不信,蒙亭也不过多解释,却回想起当初在楚国被偷了包袱行李后的崩溃,在那样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处境中,没有钱就寸步难行,但她必须得活下去啊!于是一路行来她都靠给人默书浆洗缝补甚至给富贵人家当打手以挣路费,直到不久前在魏国无意救下一位贵族女子和她的儿子被赠了一大笔财物后才重新富裕起来。
也是为了生活,她从一个衣食住行都有下人打点妥帖什么都不用做的大家小姐变的和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一样无所不能了。
这也是蒙亭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这个世道的黑暗。
人站在高处,永远都无法直观的了解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只有你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
就比如:想要改变生活或不为生活施加在你身上的压力所动真的很困难,可生活却能很轻易的将你改变。
她虽从不为恶,却经历过伸张正义却反而将她想要帮助的人害的更惨或者把自己坑惨了的事,也见证过很多好姑娘好儿郎孤苦无依却没有能力独自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卖身为奴甚至沦落风尘的。
这也是为什么蒙亭会因为看不过去教导小四做这些家务。
女孩子在这乱世本来就够弱势了,若是再什么都不会,以后可该怎么活呢?
将就着盖了一晚上光棉被,第二天下午,蒙亭把干了的衣服、被褥收回来,拿着针线把破了的一一补起来,蒙亭教的耐心,小四就在旁边有模有样的学着。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并膝坐在屋檐下缝补,时不时交头接耳的说两句,韩非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他父母去的早,身份又特殊,虽贵为韩国公子,却不受王室和朝堂待见,虽然有自己的封地和食邑,却也聊胜于无。他的人生走到现在,唯一一段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就是跟随老师荀子一同游学那几年,这几日与蒙亭的相处让他找回了那时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的快乐。
蒙亭虽是女子,见识眼光却比不知多少男子开阔独到不知多少,他们能争论百家学说,能聊天下格局,还能谈论各地景物风俗,世事人情。
对于蒙亭来说同样如此,她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并且言之有物,这很难得。
但聊的再投机,当小四能自己独立出门买菜并做出一顿好饭时她还是向韩非提了辞行,说这几天在新郑休整的差不多了,要在年前回到家中。
本就是萍水相交,她有她的人生轨迹,很快她就会回到家中,接受家中长辈的安排嫁人生子,从此相夫教子安稳度日,日后回想起来只当这在外的一年是一场五彩斑斓的梦。
韩非虽然有些许遗憾不舍,却也晓得有聚自然有散的道理,没有太过挽留。
安抚着身边掉着金豆豆的小四,韩非想,虽然这场相遇实在太过短暂,但不管是他还是小四,都不会忘记这个看似豪爽不羁却有着一颗格外温柔细致的心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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