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初春的帝都还是有些冷，天阴沉沉的，遮挡住了阳光。
　　八点五十五分的上课预备铃响起。
　　大学狭窄的校园小道上，时不时闪过几道人影，争分夺秒地往教学楼飞奔而去。

　　宋媛抱着易拉宝海报，走在道路外沿，主动避开祖国花朵们的赛跑跑道。
　　身上的长款羽绒服里裹着正式的西装和黑裙，挡不住的冷风从脖子里灌进来。
　　好不容易总算是走到了场馆，宋媛望了眼悬挂在大门口 ‘全国大学生商业竞赛决赛’字样的横幅，呼出一团团白气。

　　本届复赛的参赛队伍很多，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拔上来的。因此比赛的项目展示和选拔现场，被设置在偌大的体育馆内。
　　一路沿着阶梯走进内场，映入眼帘的就是最中央搭起的展示舞台，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大赛宣传视频。
　　舞台四周环簇排列着各个队伍的展示位，可以自由放置团队介绍海报和成果。

　　与其说是头破血流的残酷竞争，这里倒更像是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
　　每一张面孔都能透出稚气，每一双眼睛都能折射出自信的光芒，所有激动期待不安的情绪都能无形之中共通。
　　宋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已然开始加速的心跳，也能从路过的陌生同学脸上看到相似的紧张面容。

　　“媛姐！”
　　小叶子在远处朝宋媛挥手。

　　小叶子到的早一些，才刚把桌椅铺设好，细致地摆放好他们的项目手册和产品模型，额头已经渗出点点的汗珠。
　　等到宋媛走过来，两个人按照步骤一起安装易拉宝。

　　宋媛环顾了下四周，没看到另外两位成员，撑着主支架奇怪地问：“亮亮和华仔呢？”

　　小叶子愤愤不平：“他们俩丢下我一个，说是去组委会那边领参赛手册了。大概十五分钟前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闲逛去了。”

　　一说起这两个不靠谱的货，小叶子积攒已久的火气就迅速窜上来。
　　这次来帝都她们是兵分两路。小叶子和亮亮华仔坐的直达帝都的车次，宋媛则特意挑了绕经Q市的动车，与去帝都面试的徐众祺一道。

　　“媛姐，你不知道。他们自顾自玩游戏不搭理我也就算了。最后我晕车睡着了醒过来，惊恐地听到广播说马上就要到站了，再看看旁边两个人睡得跟猪一样香！”
　　“生死时速！什么叫生死时速啊！我劈头盖脸说了他们一顿，他们还挺不服气，非要解释说过了站也没事，人生就是随时都是意外之外……”
　　“我寻思着他们境界这么超然，怎么不去寺庙里超度！” 小叶子越说越心塞，一箩筐的伤心收也收不住。

　　宋媛本来就因为脱离大队伍，心里有些内疚，顺着小叶子的话一起吐槽着，又好言好语地劝了会儿。
　　等到小叶子委屈的情绪逐渐舒缓了一些，两位正主却非常煞风景地出现在面前。

　　“早上好！”“媛姐早！”
　　两人灿烂地跟宋媛打了声招呼，慢半拍地察觉到宋媛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
　　亮亮和华仔的心里警铃大作，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参赛手册拿到了？”
　　小叶子状若无意地提问，眼睛却犀利地扫向他们背在身后的手。

　　亮亮和华仔脊背一僵，两个人相视一眼，用眼神快速交流着“你拿了吗”、“不是说你拿的吗”、“明明你更靠近那叠手册啊”、“咱俩手跟台子的距离差能有十厘米吗”……

　　小叶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淡定表情，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幽幽地问：“那么请问你们两位去了那么久，是做了什么呢？”

　　亮亮急忙解释起来：“领手册的时候，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发现固定用的尼龙束线带不够了，手忙脚乱地在四处联系。那里围了好多着急在等束线带的队伍，我们围观了会儿热闹，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不过后来我们也逛了逛其他队伍的地方，打探到了一些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华仔自知理亏，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弱。

　　诡异的安静里，三方僵持，场面非常火葬场。
　　小叶子占据道德制高点，挂着从容冷酷的微笑，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方针。华仔把头低下去，完全不敢看小叶子，手指局促地捏住口袋边缘的缝线。亮亮没心没肺，直接破罐子破摔，咧着嘴露出无辜的笑容。

　　宋媛见情况不对劲，主动缓和气氛：“今天比赛，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吵架伤了感情。更何况……”

　　宋媛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尖地瞥见华仔的大衣口袋鼓鼓的，像是藏着什么。
　　“华仔你口袋里的是什么？”

　　“啊？”华仔猛然抬起头，正好撞上小叶子闻言探过来的好奇目光，脸颊瞬间变红了些。

　　亮亮用肩膀撞了撞华仔，也是满脸疑惑：“刚刚你中途跑出场馆，让我在组委会那儿傻等着，回来又什么都不肯说，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这回总该坦白从宽了吧？”

　　华仔执拗不过，所幸心一横，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
　　透明的塑料袋蒙着白色的水雾，里面装着的是一个浅褐色的形状圆润的……包子。
　　依托着大衣的保温效果，还依旧透着热气。

　　小叶子：……
　　宋媛：……？
　　亮亮：……好家伙，这小子吃独食啊？！

　　亮亮为这段即将因为一个包子而逝去的兄弟情默哀了几秒钟，决裂的话在舌尖反复咀嚼着，最后恶狠狠地憋出一句：
　　“什么馅的？”

　　华仔欲哭无泪：“核桃。”
　　亮亮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哦哦，以前也没听说你喜欢核桃包啊。”
　　华仔扯了扯嘴角，勉强勾出个笑容，算是回应。

　　宋媛忽然想起了什么，福至心灵地望了小叶子一眼，望见她极力维持的平静下剧烈翻腾的情绪。

　　在听到‘核桃’那两个字前，小叶子还怀揣着嘲笑看戏的心态，可听到后却不自觉地愣在原地，深深掉进了无意识的沉思。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手心里已经被塞过来一个暖呼呼的东西。

　　华仔把整张脸都侧向另一边，脖子泛起了异常明显的红，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丝颤抖：“你昨天不是晕车难受吗，我就不太敢吵你。看你晚饭和早饭都没怎么吃，正好趁热吃吧……”

　　亮亮的眼睛‘唰’得亮了起来，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卧槽，自己应该没有幻听吧，怎么好像见证了不得了的事情。

　　小叶子嗅着这股淡淡的她最喜欢的核桃香气，沿着手心经络温暖至指尖。
　　她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蝴蝶扑闪了下翅膀，卷起无声的暴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核桃包的？”

　　“我之前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碰见过你一次。”

　　华仔这么一提醒，小叶子瞬间就记了起来。

　　学校食堂的核桃包都是限量供应，卖得很快。她又是起床困难户，总是会错过。
　　那一次她运气既好又不好，惊喜地买到了最后一个核桃包，结果在从人群中挤出去的时候餐盘失手滑了出去。
　　从拥有到失去，大喜到大悲，不过发生在那十秒钟的时间里。

　　好巧不巧的是，华仔当时就站在隔壁队伍，主动走过来想帮她收拾残局。
　　可小叶子一心想着快速离开尴尬现场，礼貌地拒绝了华仔后逃之夭夭。

　　偶然听本校同学闲聊说食堂有核桃包卖·只是担心人家饿着·明明没有表白却胜似表白·暗恋被现场抓包·华仔，从脸颊到脖子都彻底红透了。
　　“我和亮亮再去一趟组委会那里，把手册给拿回来。”
　　华仔死死拽着一脸意犹未尽的亮亮，迅速逃离了现场。

　　小叶子望着华仔的背影逐渐变远变小，心底泛起小小的涟漪。
　　小叶子思索了片刻，打开塑料袋咬了一口核桃包，顺带含糊不清地评价了一句：“奶油味不够重，没有我们学校的好吃。”

　　“小叶子？”
　　“嗯？”

　　宋媛拨了拨小叶子脸颊旁的头发，手指捏了捏她的小耳垂，语气里满是调侃的笑意：“你现在耳朵超级红！”

　　下一秒小叶子往旁边缩了缩，本能地岔开话题：“场馆里确实挺冷的，我去那边买点热饮吧。华仔喜欢喝拿铁，亮亮随便，媛姐你想喝点什么？”

　　宋媛揶揄地看着小叶子，没有打算回答。
　　小叶子娇嗔地躲了一下脚，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宋媛单手撑着脑袋，望着小叶子一蹦一跳的可爱背影，心情也被点亮明媚起来。
　　果然还是暧昧的状态最动人，分明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却已经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心尖上第一的位置了。

　　距离展示正式开始还有几十分钟，大部分队伍都开始了四处游走的社交模式，只有个别迟到的队伍在抓紧时间调试安装的阶段。
　　宋媛守着队伍的大本营，正编辑着发给徐众祺的消息，想问问他那边面试的情况。忽然耳尖地听到隔壁有人在交涉什么，言语里提到了“尼龙”和“束线带”。

　　“我们路上堵车耽误了些时间，组委会的尼龙束线带都已经发完了……我们用透明胶带试了试，效果不太好，所以只好来碰碰运气，来问问别的队伍有没有多余的……”
　　“没有也没事，谢谢你们！”

　　宋媛越听越觉得这个说话的女声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

　　直到一双黑色高跟皮鞋踏落，驻足在面前。
　　宋媛下意识一抬头，望见一张精致娇丽的面容，才恍然解除了心中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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