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宋媛很喜欢徐众祺高中的整体色彩，墙壁被刷成橘调的砖红色，表面摸上去墙面还有种磨砂的细腻感。
　　一边向前走，一边用手指抚过矩形条框连接的缝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射下来，心情没由来地变得平静恬淡。

　　徐众祺停步在一楼的教室前，指着班级门牌给宋媛介绍：“这就是我当年的教室。”

　　宋媛趴在窗户边往里看去，教室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光线稍微有些昏暗。课桌摆放得很整齐，教室最后方的黑板上是画了一半的水彩板报。
　　宋媛踮起脚比量了一下徐众祺的身高，试探性地指着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你是不是坐在那里？处在老师的最佳视觉死角，可以自由地想开小差就开小差？”

　　徐众祺摇了摇头：“那个是吴一凡的专属宝座。每次换座位的时候他都坚决不肯换，义正言辞地解释说这个位置风水不好，不利于学业进步，全班只有他的命格能压得住。”

　　宋媛忍俊不禁，能够把五行风水拿出来当借口，确实像是吴一凡能够做出来的事。

　　天边的一朵云朵飘远，原本被遮挡的灿烂阳光重新投射下来，从走廊的那端照亮到这端。
　　宋媛配合着窗户弯着腰，脸颊正好处在光带的范围里。
　　徐众祺担心她再被晒伤，就朝她后方走了几步，用宽阔的后背挡住。

　　毫无察觉地处在影子的庇护里，宋媛的瞳孔如同星辰一般闪亮的，在继续认真地思索徐众祺可能会坐的位置。
　　想象着自己也是曾经暗恋他的女生之一，假装从走廊经过实际是想偷偷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宋媛直起身子，蓦然回头却撞入徐众祺深情凝视自己的眼眸里。
　　这种宠溺地注视着自己最珍爱宝物的神色，让宋媛心脏蓦然漏拍，洋溢起几丝甜和暖。

　　宋媛脸颊发热逐渐攀上了红晕，连忙岔开话题：“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徐众祺伸手覆在宋媛的刘海上，把杂乱的发丝理顺，随后把相机包拿到身前：“我想让你教教我怎么用单反相机拍照。”

　　宋媛愣怔了一下，本来想说“其实用手机相机也一样的”，但看清徐众祺眉眼里的真诚后，就把话咽了下去。
　　这个相机是宋总在高考结束后送给宋媛的礼物，在她手里磨了一年多，已经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她的拍摄和曝光习惯。

　　宋媛让徐众祺握住两侧的相机柄，简略地给他介绍着各个功能键，以及拍摄时候的注意事项。
　　期间宋媛的手指时不时会碰到徐众祺的，说话的距离也非常近，有股莫名的暧昧氛围在两人身边缠绕着。

　　宋媛向旁边退了两步，示意徐众祺可以上手先试拍几张，顺便闲聊着问了个迟到的问题：“怎么突然想要学单反了？”

　　徐众祺转动着旋钮说：“我注意到你总是喜欢拍摄别人，但常常会轻易地忽略掉自己。那些珍贵又美好的瞬间，也应该有人为你记录。”

　　这番话就像是睡梦中的一声惊雷，响彻在宋媛的内心最深处。
　　宋媛眼眶里浮上一层薄薄水雾，被她笑着压住，愉快地开起玩笑来：“那我就临时当你一天的模特，拍的不好看会翻脸的那种。”

　　“放心！”徐众祺端好相机，一派严谨专业的摄影大师架势。

　　镜头里，宋媛坐在教学楼一楼矮矮的石砖上。
　　半裙裙边微微膨起，线条细长的小腿玩闹地上下翘着。宋媛时而仰着头眯着眼睛看太阳，时而用手掌挡着半边脸浅笑，甚至冲着镜头可爱又傻气地比着爱心。
　　无论哪一种，都是徐众祺喜欢和心动的模样。

　　教学楼后方紧接着一条宽宽的过道，通往生活区的食堂、小卖部和体育场。
　　道路旁边是两排高高的梧桐树，树杈在微风中轻轻飞舞，落下的金黄梧桐叶铺满一地，俨然一幅深秋图景。

　　宋媛小心翼翼地踩着这条黄金路，忽然起了贪玩的想法借着力想向前滑，结果不小心踩到了沾水的叶子，险些滑倒在地。
　　宋媛悻悻地拍了拍胸脯，刚没轻松太久，手就被徐众祺牵住，十指紧扣不肯松手。

　　“以往这个时节，每个班都会轮流去食堂领大扫把来扫落叶。男生扫着扫着就容易打闹起来，拉扯着彼此往高高的落叶堆里扑。”徐众祺勾起了往日回忆，话语里满是怀念。
　　“那女生呢？”宋媛追问。
　　“她们致力于挑选最好看的树叶，放进口袋回去晒干封好当书签用。”

　　宋媛赞同地点了点头，纯自然又漂亮的小东西哪个女生不喜欢。
　　下一秒宋媛无意识地接着问：“那你呢？你应该不参与打打闹闹，也对树叶书签不感兴趣。”

　　徐众祺无奈地摇了摇头，完全想不起来。
　　耳边重现出吴一凡领头的喧哗打闹，有同班的女孩子执拗不下跑来问他哪片叶子更好看。可叶子边缘锋尺和他的答案，全都化了一片空白。
　　当时的自己望着眼前一片金黄的世界，也许在想没做出来的那道压轴题，也许在想赶紧结束回去休息。无论如何，那些青春期的躁动旖旎统统与他无关。

　　走到梧桐路的尽头，宋媛依稀听见远处球场的声响。篮球砸在地面上弹起，球鞋胶底跟地面尖锐地快速摩擦。
　　应该是没有回家的留校生，趁着天气不错在午饭前打几个小时球。

　　宋媛心里起了个围观的念头，顺便还想怂恿徐众祺去跟学弟们PK球技。
　　刚打算往前迈过去，整个人就被旁边的一股力道拉进了角落的灌木丛后面。

　　细小柔软的叶片摩擦过手臂，宋媛奇怪地打量着周遭。这才发现拐角处居然有个被灌木丛围起来的隐秘空间，而且看脚底下光秃秃的草皮就知道这里应该经常有人进来。

　　“这是什么秘密基地吗？”宋媛小声地问。

　　徐众祺比了个“嘘”的手势。
　　宋媛不禁屏住了呼吸，耳朵敏锐地听到有几重脚步声沿着球场出来，经过他们所处的灌木丛后，高声交谈着去了食堂。

　　等人走远了，四周再次恢复了安静。
　　徐众祺转过头来，重新面对着宋媛。这个空间狭小，所以两个人的距离极近，甚至彼此都能察觉到彼此吞吐的呼吸。

　　“这个地方被私下里叫做‘情人角’，因为刚好处于监控死角里，所以成了学校情侣们偷偷约会见面的地方，”徐众祺给宋媛解释，“不过教务处老师就没那么喜欢了，日常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拿着手电探草坪。”

　　宋媛听得有趣。
　　看来每个高中都会有这么一个带着些许传奇色彩的桃色绯闻滋生地。

　　既然是探知未知领域，宋媛负责任地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全部认真地看完后，晃了晃自己被徐众祺紧紧攥住的手问：“把我带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徐众祺看着宋媛眉眼里藏不住的期许，忽然低头笑起来：“在我们学校有个一届又一届地往下流传的传闻是说，如果在情人角表白被接受的话，两个人就一定能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宋媛满是全是调侃的笑意：“确实蛮有童话故事里Happy Ending的味道。”

　　徐众祺没有因为宋媛的打岔而分心，浅浅地笑着，用自嘲的语气说：“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不太相信，比起风水传闻我更信赖科学原理，但是现在我想要相信一回，再试试这最后一次。”
　　说完这句话后，徐众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交在宋媛的手心里。

　　薄薄的像是长方形的小卡片，四个棱角戳着手心的皮肤，材质似乎是金属透着丝丝点点的凉意。
　　宋媛定睛仔细看去，却发现天蓝色的涂层上刻着‘徐众祺’三个字。
　　是……徐众祺高中的胸牌徽章。

　　宋媛小心地抚摸着边框，能瞧出来它被徐众祺珍藏爱护得很好，但还是因为用的时间久风吹日晒的，钩针略微有些生锈。
　　明明很轻的小东西，掂在手心却出奇的重，压着宋媛的心缓缓沉陷。

　　“我知道了你高中的一些事情，也明白了你的害怕和顾虑。”徐众祺用手掌抚上宋媛的脸颊，觉察到她起伏的情绪波动。
　　陶青青描述里的那些黑暗回忆不可控制，他仿佛第三人游走在其中，却无力改变。无论有多么心疼她的善良与坚韧，也深知没有办法用过分轻松的语调，劝她走出自己禁锢着自己的枷锁，自私地把所有的爱塞给她。

　　“所以我想把我的高中生活换给你。”徐众祺的声音放得极其温柔，轻而易举地闯进宋媛柔软的心里。
　　“我的高中实在是有点平凡，就怕你嫌弃无趣。细细回想起来，除了机械式地填满一张张空白卷子，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在球场打球。”
　　“有一次打球打到了夜深，大汗淋漓地准备往宿舍走，就听到‘情人角’里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音。青春期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现在一想可能是没有遇见你……”

　　眼泪彻底宣泄在眼底，宋媛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氤氲的水雾。
　　雾里有曾经的她抱着沾满泥水的篮球，被阴阳怪气的奚落挟持住不知所措。也有徐众祺边擦汗边走过来，摊开手掌问她要矿泉水，顺带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说“你来的好晚”。

　　在彼此的青春年少里，他们在遥远的距离抒写着各自的人生，完全不知道未来会在某个截点相遇。
　　而此刻徐众祺一路牵着她，填补满她从未亲眼见证的那段青春年少，甚至用着这道温暖的光拨开了她记忆里的乌云，雨过天晴。

　　宋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彻底不顾形象地大哭了。
　　哭到徐众祺慌张地拿着纸巾接着，拼命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才狠狠地戳到了宋媛的泪点。

　　宋媛哽咽到说话都困难，一字一顿地说：“都说冤家路窄，怎么我好像就是你这辈子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开的冤家。”

　　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宋媛直接扑过来吻住了徐众祺。

　　徐众祺搂住宋媛的腰，沾染着她最炙热的情绪，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滴。

　　冤家路宽。
　　不管你在这条路上如何彷徨迷惘过，只要走到路的尽头。
　　就能看到驻足等待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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