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用手枕着脑袋，守在空荡无人的大厅，驱赶着讨厌的瞌睡虫。
　　旋转门缓慢启动转起来，很快地，一对男女结伴走了进来。

　　面前大理石纹路的隔板递过来两张身份证。
　　“劳驾。”来人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工作人员麻利地点击鼠标，暗暗瞥了两人一眼。后半夜执勤里，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也养成了一双犀利洞察的眼睛。
　　这对小情侣面貌如此年轻，说话客气礼貌的，肯定是M市的大学生。
　　男帅女美很是养眼，工作人员不禁多看了几眼，顺口解释“空房只剩下顶层的一间大床房”，采集完面部图像后就把房卡连同身份证递了回去。

　　电梯缓缓上行，宋媛偶然回头才发现这竟然是部观光电梯，钢化玻璃被擦得透亮，万家灯火的夜景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江面以及岸边停靠的游船。
　　宋媛抓住扶手，尽可能稳住手机摄像头，想要拍出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徐众祺会意地笑了笑，按亮一楼的按钮，已经升至顶楼的电梯门关上，重新向下落去。

　　等到宋媛捕捉到了满意的画面，快被折腾坏的电梯才被两人放过。
　　房卡刷开电磁的感应器，“滴”声后绿色的指示灯闪过，迎接的是一室灯火通明。
　　宋媛越过徐众祺，小步跑到房间里唯一的床前，毫不顾及形象地呈大字型扑了上去，就势还在柔软的被面上滚了一圈。

　　徐众祺将背包随手扔在椅子上，快速检查了下房间。
　　等到检查完毕没有异样后，徐众祺从洗手间走出来，既好笑又头疼地对着眼前这幅旖旎，表情和四肢都略微僵硬。

　　宋媛背靠纯白如雪的被面，映衬着身上的一席猩红长裙，格外亮眼地霸道占据了所有视觉中心。她的脚尖勾着欲掉不掉的细跟凉鞋，透白细直的小腿向内侧弯起。
　　那件深褐色外套已经被甩开，凌乱地耷拉在床边。天鹅颈、锁骨和肩膀的景致再无遮蔽，皮肤细腻竟然跟床被一样冷白。
　　宋媛的右手撑着脑袋，胳膊肘压在枕头上，亚麻色的长发也如散花般洒落在肩头。

　　正人君子·徐众祺面临着有史以来的最大挑战，忍不住开口想打趣，一出声才发现喉咙却出奇得沙哑发涩，连带着音调都有些走样。
　　“宋媛，你就不怕我有非分之想？”

　　宋媛没好气地在心里腹诽，她就怕他完全没有非分之想！小狐狸精都在眼前了，最怕的就是苦行僧吃斋念佛一心向善！
　　仔细回忆了一下电视剧里的勾引桥段，却始终没有搜刮出什么好的答案。宋媛一狠心，干脆自己创新，丰衣足食。

　　宋媛偏过头，把长发捋到身前，一半肩头雪白露着，一半肩头淹没在亚麻色的卷曲里，最后垂贴着胸前娇艳猩红的曲线。
　　宋媛笑得极媚，缓缓伸出食指，朝徐众祺挑逗地勾了勾。

　　徐众祺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魅惑”一词是什么意思了，宋媛只需要一颦一笑，就在他心头无声地放了把火，热浪灼灼地燃烧着每一方寸的肌肤。
　　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宋媛靠近，完全失控地紧紧盯着她，不肯错过每个细微表情。
　　徐众祺就这样看着宋媛闭上了眼睛，卷翘的睫毛乖巧地在眼睑处抖动，头仰起一个角度，红唇抿着又快速松开，脸上满是期待与惴惴不安。

　　等待的心绪让时间拖得很漫长，等了整个世纪之久，宋媛最期待的吻却始终没有到来。
　　最终迎接她的，却是……从旁边蒙头盖过来的白色薄被，差不多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状若白色粽子的宋媛，愣了半拍地平躺在床上，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洁白被面在暖黄色壁灯的照射下，泛出些许橙色。

　　身旁的徐众祺脚步凌乱，已经快步进了洗手间。“咔擦”金属旋转卡住，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宋媛不可置信地把方才徐众祺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踢开。
　　甚至……还落了锁？

　　可惜没有任何的回答，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流水声。
　　宋媛无奈地看向磨砂玻璃上投射的朦胧身影。
　　男朋友太害羞了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徐众祺硬是在里面磨磨蹭蹭呆了很久都不肯出来。宋媛等得都有些犯困，哈欠连连地玩着手机。
　　深更半夜的朋友圈一片寂静，很快就从头刷到了尾。宋媛寻思着钓鱼执法，钓出隐藏着的夜猫子们，于是快速地编辑着朋友圈，发送了刚才拍摄的那张夜景照片。

　　五分钟过去，有三只夜间生物路过点赞。
　　十分钟过去，蝉联熬夜冠军的虾饺愤怒留言：“深夜掀翻这盆狗粮，没有秀恩爱就没有伤害。”

　　宋媛没有看明白他的意思，回复了虾饺一个：？
　　对方很快发了个私聊消息过来，顺便在宋媛原图的左上角画了个粗糙的红圈。
　　[虾饺大王] 玻璃反光里，宋部长你男朋友入镜了

　　为了拍摄出最真实的沉静美好的城市夜景，宋媛极其小心地调整角度，努力避开玻璃反射，但左上角依然留下了一小片模糊的反光。
　　徐众祺就在那个角落，站在电梯灯光的光束里，默默地注视着镜头后的宋媛，眉目里都是掐得出水的温柔与爱意。

　　宋媛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带出无数个细小的旋，叠荡着向最深处漂流而去。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徐众祺都是在用这样子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手机因为没有继续使用而定时自动熄灭，突然暗下的屏幕里，照射出宋媛脸上迟愣又罕见的幸福笑容。
　　明明眉眼都是自己的，却被魔法般增添了生动的笑意，让整张面孔说不出的陌生。
　　宋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屏幕里的人也镜像地摸了摸脸颊。宋媛释然地笑了起来，屏幕里的她也笑靥如花，璀璨而夺目。

　　宋媛重新解锁屏幕，向虾饺道了声谢就将那条朋友圈设置为私密，而把朋友圈相册封面换成了这张夜景图。
　　如此，即使分隔两地，每每点开就会有种徐众祺就在她的身边的错觉。

　　可惜这份温暖感动并没有维持很久，掌心的手机就突然振动起来，打乱了宋媛的思绪。
　　宋媛看了眼语音电话的来电人，不禁有些错愕。反复确认了时间，是后半夜的凌晨。又确认了好几遍联系人，是她的父亲大人——“宋总”。

　　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宋媛皱起眉头，手指快速滑向了接通键。

　　徐众祺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彻底干了，任毛巾再揉也揉不出一滴水。洗了个热水澡，松弛下来后四肢反而酸酸涨涨的，说不上来的劳累和困倦。
　　他那件深褐色外套已经被收起来，妥帖地搭在椅背上。床面也恢复了原样，齐整中竟然找不到一丝压痕和凹陷。

　　宋媛独自坐在飘窗上，手指随意地缠玩着悬挂的纱质窗帘。
　　窗面很大，更显得窗前抱着膝盖的她小小一团，红裙边垂在脚腕处。

　　听到动静后宋媛转过头来，指了指手里的电话，用口型说着“我爸”，随即又指了指床示意徐众祺先睡。
　　徐众祺点了点头，特意蹑手蹑脚的，放轻了脚步。

　　宋媛父母都是工作忙碌的空中飞人，聊天的时间有时隔一周，有时隔数月。唯一准时的就是银行卡里的生活费，每月定时打两笔。
　　宋总难得莅临考察工作，时间点却选择了很是诡异的后半夜。最诡异的是他还始终恍若未觉，从头到尾就没说什么正经大事，絮絮叨叨地在关心宋媛的日常生活。

　　“媛媛，你妈妈临时被抽调参加一个新项目，大概没有办法去M市看望你了。”
　　宋总那边周遭环境嘈杂，有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用地道自然的英语在问他“咖啡加多少糖多少奶”。
　　宋总很快嘱咐了几句，才对大洋彼岸的宝贝女儿继续说：“我刚刚说到哪儿啦？哦对，你妈妈让我告诉你一声，下次有时间了就去。”

　　永恒的“下次”和“下下次”，结果就是永远有事情，永远没有时间。
　　宋媛从蛛丝马迹里听出来了，她的父亲大人并没在帝都，而又被外派到海外出差了，并且已然忘记了世界上除了“距离产生美”以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时差。

　　“烦请宋总转告静总，千万放宽心！女儿这儿一切都好！”宋媛拿捏着腔调，一本正经地回复。
　　宋总的眼皮子一抽一抽地跳动起来，极力忍耐着开始认真回忆，宋媛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喊爸妈，学着他俩同事和客户一口一个“宋总”“静总”地叫着的。

　　徐众祺已经侧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了，始终安安静静的似乎已经熟睡过去。
　　宋媛刻意地压低声音，担心打扰了徐众祺，在宋总开启下一个闲聊话题之前，出声打断着想赶快结束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宋总，你那儿天气好吗？”
　　宋总奇怪地望了望头顶碧蓝的天空，简明扼要地评价：“晴空万里。”

　　宋媛就势重重叹了口气，话里有话：“东八区的天气可不好，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宋总回味过来，震惊地看了眼手机，他实在忙得昏了头。只想着太久没联系女儿，好不容易逮到个休息时间给女儿打个电话，竟然忘记了女儿那边正是酣睡的夜半三更。
　　宋总内心的愧疚更加难以言喻，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头的宋媛已经妥帖地给了台阶下。
　　“我今天正好出去玩，所以晚睡了些，又刚好接到你的电话，真的挺开心的！”

　　宋媛手里的纱质窗帘用料并不细腻，摩挲久了就能感觉到其中粗糙的颗粒，完全比不上家里的。
　　“爸爸，我谈恋爱了。”
　　宋媛几乎是脱口而出，冷静真诚的声音被收入听筒，借助电波跨越了遥远的地理距离。

　　宋总握住咖啡杯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怔忪中生怕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那头的女儿又重复着说了一遍，语气里多了丝笑意，以及稚嫩青涩的小幸福。
　　宋总压抑着起伏的心绪，“哦”了一声，问出心中最重要的问题：“他……人品好吗？”。

　　宋媛望向徐众祺宽厚的被她反反复复靠过的肩膀，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化的画面。
　　“人品很好，很坐怀不乱，没有一点点非分之想。”

　　宋总长舒一口气，算是放心一些，宋媛继承了他们夫妻俩的所有优点，眼光自然是没得挑剔。
　　然而自家种了多年的白菜突然被别家挖走了，宋总的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最后嘱咐了句“有空带来给我和妈妈见见”，就互道晚安挂断了电话。

　　手掌里的手机因为被用力握了太久，有些发烫。
　　宋媛跳下飘窗，赤脚走在房间的地毯上，绕到徐众祺那侧，在床头半蹲下来。

　　房间里几乎所有的灯都被关上了，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徐众祺为宋媛留下了窗边的一盏小台灯，以及洗手间前的夜灯。
　　宋媛用双手撑着脸颊，认真地盯着徐众祺埋在阴影里的睡颜。

　　他睡得很熟，呼吸轻而稳，侧脸的线条凌厉，表情松弛下来没有一点攻击性，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可爱。
　　明明起得很早，赶了最早的一班动车过来，还特别配合地陪着她一直没有停歇地玩闹，甚至本来能拒绝掉的午夜场电影也一起看了。

　　宋媛严肃地把嘴抿成一条线，戳了戳徐众祺的脸颊，在心里对他说着“你不能这么言听计从，我会心疼的，听到没有！”
　　徐众祺脸颊轻轻陷入，形成个小涡，却依旧一动不动的，没有任何反应。

　　“徐众祺？”宋媛试探着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鼻息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宋媛一阵惊喜，又变幻着称谓继续叫他“徐众祺、众祺，祺哥，老徐……”，还乘机戳了他好几下。
　　可是疲惫的徐众祺已经再次沉入梦境，真切地睡死了过去。

　　宋媛把脸凑近徐众祺的，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唇间也仅几厘米的距离。
　　“宋总一直很愿意听我的话，肯定会喜欢你的。我们家崇尚民主投票，两票对一票，就算静总反对也没有用。”宋媛把心头的小盘算，自言自语地轻轻说出来。
　　仅是在心里想象三人围坐在客厅投票的场景，宋媛就难掩愉快的好心情。

　　过了很久才收住笑容，不舍地看着面前这个再过几个小时又要坐动车离开回到Q市的人。
　　宋媛向上移动了几寸，将徐众祺的碎发捋到一边，在他额上偷偷亲了一下。
　　“不管，我就要当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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