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哗啦”
　　Q大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组队伍刚结束答辩，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

　　还没往外走几步呢，她们就被人团团围住，堵住了去路。
　　四周的视线格外炙热，仿佛拼命闪动的刺眼镁光灯，满满溢出来好奇和羡慕。
　　——活像是一个小型记者见面会

　　其他队伍的选手们，喋喋着交替进行提问：
　　“评委老师们心情怎么样？怼人狠不狠？”
　　“是喜欢追着专利技术提问？还是更侧重商业模式？”

　　宋媛是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

　　她带领的队伍问答环节的实际时长，已经远远超过了规定时长。评委老师们显然是对她们这个“智慧农业”的项目很感兴趣。
　　即使主持人已经宣布“答辩结束，请下一组准备”，宋媛在取回展示模型的过程中，仍旧被追着问了好几个细节问题。

　　最终总算脱身迈出会议室大门的时候，宋媛的后襟都快被汗浸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脊背上。

　　宋媛随手解开了正装束着的银色纽扣，利索地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内衬的雪纺衬衫纹理柔软，隐隐约约地透出玲珑窈窕的身体曲线，末端妥帖地收在黑色西裤里。大长腿一迈，席卷出一阵微凉的风。

　　她们的队伍是两女两男，代表M大来参加大学生商业竞赛的省赛。
　　队长是宋媛，队员分别是小叶子、华仔和亮亮。

　　小叶子局促地站在’小型记者见面会’的最前线，脸有些烧起来，不安地面对着此起彼伏的问题轰炸。
　　被竞争对手们围攻的恐怖场面，与被评委老师连环怼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另外两位男队友——亮亮和华仔，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功伪装成路人逃到人群外围。
　　低着头开了一局游戏，操作着人物在王者峡谷的草丛里蹲守，一副“天大地大Gank最大”的岁月静好模样。

　　小叶子求助无门，在心里暗骂这两人不靠谱，一点护花使者精神都没有。

　　“别为难她了，我是队长，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

　　一道宛如救世主般的清亮声音，出现在人群外侧。
　　宋媛沿着其他选手们自觉让出的人群缺口往里走，来到小叶子身旁。

　　宋媛双手搭住小叶子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
　　侧耳听了几个问题，在大脑里筛选出不涉及项目隐秘的内容，做出回复：“A组的评委老师们人都挺好的，我这个小队友容易紧张，一开始没控制住语速，坐中间的女老师就打断得很温柔，让她别着急慢慢讲。”

　　分配到A组的选手们紧绷的表情瞬间舒缓下来，感激地频频点头。
　　剩下的B组队伍就像吃了黄连一般苦涩，毕竟他们刚刚亲眼看见B组有个女生低着头出来，跑到在洗手间里大哭。
　　虽说不同组的分数最后会根据组间标准差进行调整，但有些不幸在抽签分配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了。

　　趁着听众们各自思忖着，做出悲喜交加的反应……
　　宋媛用手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故作惊讶：“那边好像又有一组出来了？”

　　状若无意地，宋媛抬头望了眼墙壁上的时钟，若有所思地嘀咕：“这组出来得好快，进去也才十分钟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选手扭头朝门口看过去，果然看见一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来，又一队结束浩劫的队伍鱼贯而出，表情晦涩难言。
　　反正该打听得也打听得差不多了，他们飞速告了别，拔腿就往门口冲过去，酝酿着新一轮的堵人计划。

　　仿佛狂风暴雨席卷而过，上一秒冲撞着窗帷呼啸不止，下一秒就雨过天晴踪迹全无。
　　原来的热闹、谄媚、试探，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靠近楼梯口这侧，瞬间只剩下她们一队。
　　四个人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叶子眨了眨眼，确认了眼前直转急下的形势，心里说不出的空落，委屈巴巴地开口：
　　“我们这算是失宠了吗？”

　　“噗嗤”两声。
　　亮亮和华仔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叶子一个冰冷的眼刀飞过去，恨不得在他俩身上戳出个洞出来。

　　宋媛也忍俊不禁，打趣：“昙花一现还能持续上四、五个小时，可惜自古帝王多薄情，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小叶子，你还记得，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后半句吗？”

　　小叶子重重叹了口气，闷着声回答：“世上新人赶旧人。”

　　“Bingo！”宋媛打了个响指。

　　说完宋媛又有些担心队内气氛会被带得低落，敏锐地转换话题。
　　“好啦好啦，我刚听到评委老师们好像打算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出来走动走动。先表明我的立场啊，我是真的不想再被抓住，反复推敲商业模式的可行性了，再推敲下去我都快成木鱼了！”
　　宋媛边说着还边信誓旦旦地举起四根手指，是真的非常后怕。

　　小叶子、亮亮和华仔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如坠冰窟。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笑面虎’评委老师们疯狂质疑的场面，后背不受控制地爬上一层冷汗。

　　这厢宋媛还沉醉式地演绎“痛心疾首”的情绪，还没走出来呢。
　　那厢小叶子熊扑过来抱住了宋媛的胳膊，直接往楼梯下拽。

　　小叶子脸色惨白，闪烁着的眼睛里充斥着求生欲：“媛姐，冷宫还是辛者库我都可以，只要能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行动力满分的亮亮和华仔，早就已经跑下了一层台阶，不见了人影。

　　……

　　走出教学楼，四个人确认了下各自的去向，就四散开了。

　　亮亮和华仔参赛心态非常佛系，念叨着“尽人事听天命”。既然都坐了两个小时动车来Q市了，不乘机逛一逛简直是浪费。他们诚意邀请小叶子一起去。
　　但小叶子还在生这两个人没良心刚才没替自己解围的气，果断拒绝掉，准备回宾馆休息顺便等比赛结果。

　　宋媛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也离开去找她在Q大的高中闺蜜陶青青了。

　　找了个阴凉些的树荫，宋媛开始给陶青青打电话。
　　边听着待接通的提示音，边就着路边汽车玻璃的倒影，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刘海。

　　“滴”声后，提示音转换，电话被接通。

　　也不知道陶青青人是在哪里，那头竟然是人声鼎沸的。
　　宋媛把手机听筒拿远了一段距离，耳朵依旧吵得有些疼。

　　陶青青几乎是嘶吼着想盖过身旁的声音，宋媛听了好几遍总算是听出一句。
　　“快！来！排！球！场！”

　　一路靠着路标和问路，宋媛摸索着前行。
　　Q大的校园园区建在一片小丘陵上面，平坦的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坡，遇到人指路也不说“向东南西北或左右拐”，说的都是“过了这个坡，再翻那个坡”，让人匪夷所思。

　　恰巧宋媛在分岔路口问的男生正要路过排球场，觉得指路太麻烦绕来绕去说不清楚，就干脆带着她一起过去了。

　　男生悄悄多瞟了宋媛几眼。
　　Q大是文科专业强势的院校，校园里擦肩而过十个人，三男七女，且七个女生里面必然会有至少一个让人不禁多看两眼的美女。
　　只是……身旁这位异校女生即使走在他们这所美女云集的学校，颜值和身材也绝对能排得上是top的极品，回头率惊人。

　　一般来说，稚气未脱的学生套上正装，确实会显得沉稳可靠，但也会因为沉闷死板而整个人瞬间显老十几岁，可宋媛完全没有这种顾虑。
　　正装被她随意搭在胳膊上，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敞着，露出漂亮天鹅颈和锁骨。
　　上衣的米白色并不透色，朦朦胧胧地显示出性感的身材曲线。并没有穿配套的西裤，而是配了条黑色的休闲铅笔裤，显得腿又细又长。脚上踩着双高跟鞋，后跟敲着地面哒哒地发出些响声。

　　宋媛的长相完全不是小家碧玉的类型，五官精致中又带着大方的气质。
　　今天为了答辩化了很淡的裸妆，亚麻色的长发也特地盘了起来，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宋媛注意到男生有在看自己，于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男生看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躲闪开眼神，无所适从地咳了一声，急忙找了个话题来掩盖。
　　“你去排球场，是要去看国贸班跟金融班的决赛吗？”

　　宋媛恍然，陶青青这丫头就是金融班的，难怪没空搭理自己，还指明了要在排球场见面，看来是忙着做班级的啦啦队了。

　　宋媛勉强点了点头，爱屋及乌，那自己就算是去看比赛的吧。

　　“你是支持国贸班，还是金融班的？”男生好奇地追问。
　　就他所知道的，就有好多女生是冲着金融班去围观的，开赛以来场场爆满。

　　宋媛思索了片刻，眼睛狡黠地亮起来：“两个班都不是，我是去看裁判的，我是他的铁杆粉丝。”

　　男生迟疑地看了宋媛一眼，思忖着体育部那即将退休、一板一眼的老教练，是靠怎样的人格魅力收获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女粉丝的，着实令人羡慕。

　　刚进排球场，宋媛就在两侧震天的鼓声中差点没站稳，险些崴脚，心跳也随着节拍不自觉地砰砰跳动起来。
　　纵观整个露天场地，其中有一块从里到外围了好几层，乌央乌央的人头攒动着。对战两侧的高处都摆上了两台大鼓，各坐着两位满头大汗、猛烈敲击的小伙子，头上还系着飘逸的鲜红丝带。
　　随着各自的鼓点，两侧的啦啦队也齐声喊着口号助威，音浪一层叠加着一层，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宋媛花了好大力气才穿越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陶青青身边。

　　陶青青正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表情都有些说不出的狰狞。

　　认清宋媛的脸后，陶青青立刻熊抱了宋媛一下，把手里的小喇叭递给宋媛，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
　　周围的音浪太过强烈，震得宋媛有些头疼，但她还是咬着牙快速地适应了下来，在陶青青努力的比划中，明白了陶青青是要自己接替她帮着继续加油助威。

　　宋媛紧贴着陶青青的耳朵，控制好音量问：“要喊什么口号？”
　　“吴…吴…”陶青青的声音支离破碎。
　　“吴什么？”
　　陶青青非常着急，但嗓子太过疲乏，实在发不出声音。

　　很快身后一位嗓子休息好了的男生接了班，中气十足地领头喊着：“吴一凡！吴一凡！”
　　宋媛听清了名字，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名字起得可真容易记。

　　宋媛拍了拍陶青青的背，用手势示意她在一旁休息。
　　随即清了清嗓子，打开小喇叭的开关，毫不扭捏地一遍遍喊起了这个几秒前还非常陌生的名字。

　　排球场内的比赛已经到了临近结束的白热化阶段，两个班的比分咬得很紧，球员和啦啦队也都处在极限的疲惫状态。

　　鼓手乍一听到人群中重新响起个声音，手中的鼓点一顿，下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队伍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美女朝他笑了起来，带着鼓励和迷人的自信。
　　下一秒鼓手也重新燃起斗志，更加卖力地敲打着鼓面。

　　宋媛的嗓音清亮有力，经过放大后在人群中非常突出，顺着鼓点硬是喊出了演唱会应援的气势。
　　啦啦队的气势也被重新带动了起来，对面措手不及地逐渐被压了过去。

　　比拼胶着，只剩下几分钟，发球权重新落回金融班这里。球网前站着的主攻手示意裁判暂停，在吹了休息哨后几个男生就围在一起商量战术。
　　后方的发球手并没有打算去参加讨论，而是转过身来往啦啦队这侧的休息区走了几步。

　　小喇叭已经交还给了恢复元气的陶青青，宋媛退居二线，认真地看着球场上瞬息万变的战况，情绪也时时刻刻被牵引着。

　　己方发球手在比赛期间始终背对着宋媛，但背影实在瞩目，她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的个子很高挑，衣袖被搂到肩膀，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此刻他转身过来，拿出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宋媛才看清脸。额前的头发有些长，半遮住了浓厚凌厉的眉毛，鼻梁很是挺拔，一半侧脸沐浴在阳光下，另一半则蒙上一片阴影。喉结滚动着，偶尔停下来轻喘口气，像鹰一般有些锐利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正好是她最喜欢的那类——浓颜系长相。

　　宋媛心里正暗暗赞叹着，帅气且富有魅力。

　　他却突然抬眼，凌厉地捕捉到她偷瞄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紧盯着她。

　　隔着四周不断挥舞着的小旗子，隔着周遭愈发高昂的“吴一凡”音浪，宋媛被发现确实有些心虚，但依旧坚定地不移开视线，甚至有些试探性妩媚地……眨了个Wink。

　　最后是他先移开视线，低下了头把矿泉水瓶摆好，嘴角似乎是勾了起来。

　　宋媛慌张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被提示比赛继续的哨声打断。
　　只能看着他再一次重新背过身去，接过了裁判递来的球。

　　这个宽肩窄腰又充满力量的背影，再一次利落地打出记漂亮的发球，球与手掌相击后破空而去，鼓掌叫好声响彻云霄。

　　宋媛脑海里却全是他刚才偏着头似乎在笑的侧颜。

　　几分钟后，比赛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吹响，回荡在场地上空。
　　这一场金融班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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