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一生

　　“确定不复读了吗？”这已经是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班主任李老师第四次问她。
　　林洋心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宽大的粗布裤子遮住了一部分鞋面，隐约还能看见布鞋的两侧已经上了补丁。她对班主任有些愧疚，同时也害怕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可是似乎除了老师，没有更多的人在坚定的在支持和推着她继续求学路。当得知自己落榜了的时候，林妈妈什么都没说，对于林妈来说一个女孩子能念到高中，已经很厉害了，好像落榜了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考上了就意味着少一个人赚工分多一个人花钱，毕业后也不一定就能当官的。林爸倒是问了她要不要复读，说是支持她的个人决定，但也仅此而已。
　　“嗯，可以了，不读了。”林洋心底气不足的回复。
　　此后几十年的生活中，她时不时就会想一下如果当时补考了生活会怎样。
　　最后她是在老师的叹息声中离开了办公室，离开了学校。离开学校前她的眼睛把能看到的一切又看了一遍，是有舍不得的，心里也有一种想再来一次的冲动。可是一刹那，她又冷静下来了，她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了那个总喜欢骂她的女同学，那个让她害怕在校园里遇到了想躲着走，却偏偏又是同班同学的人。不复读是对的，以后再也不用见她了，这么一想，似乎对校园的留恋就淡了很多，她快步离开了。
　　走出校门，她又变成了那个懂事听话孝顺的大女儿，一个十七岁的头脑简单时刻想着分担家庭重担的大姐。骑着她的自行车，离开了小镇，经过了20公里的碎石路的泥土路，她终于回到了石头村。
　　石头村周围很多山，也不懂是否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叫石头村。到村口，就不能继续骑车了，林洋心小心的推着自行车走在狭窄的路上，不一会回到了她的家，一排矮小的瓦房。回到这儿她一路上的纠结和折磨全不见了，这里有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兄弟姐妹，她爱的人，这熟悉的地方让她充满了安全感。落榜给她带来的惶恐甚至比不过四年前两位领袖相继去世时来得强烈，当时所有的学生都哭了，她跟同学还悲伤的想着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过了一个月，过了一个季度，过了一年，过了两年，日子照样在过，一切都没有乱，他们终于相信，国家还是那个国家，日子还是那样的日子。
　　她把自行车停好，坐在了光滑的门槛上，她的林爸林妈还有十五岁的大弟林洋兰已经到队上干活了，二弟林洋田在读初中住校，三弟林洋连和小妹林洋娟在读小学还没放学，她一个人放松了一会，不自主的想着家里的情况。家里的收入主要就靠着林爸在大队当干部的月薪，每个月三十块，有一半得压在年底一起发放，家里挣工分的只有身体不太好的林妈和一个只能算一半工分的林洋兰。当时林洋兰读完小学就不再愿意读初中，他说识字就行，家里妹妹还小没人照顾，两个弟弟和姐姐都在上学，家里没人干活可不行。当时十二岁的阿兰都能为家里着想，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她能为家里分担更多，现在家里已经有三个小孩在读书，如果她继续考大学，可想而知家庭负担有多重。她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可以帮家里干活，分担一下林爸肩上的重担。
　　是的，这样的生活才是对的。林洋心头脑清明，不再想其他，她眼下要做的就是把粥煮好把猪喂好，明天开始她就要去队上干活，给家里挣工分。
　　做着饭的时候，她又觉得其实应该知足的，虽然家里总觉得负担重没钱花，可是谁家不穷呢？真要比起来，她家还算过得去，最起码一天能吃一顿米饭，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每天晚上的粥也不会看不见米粒。是的，该知足，以后加上她的工分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林洋心不再纠结以后的生活，认真做起了晚饭，煮粥的时候她加了把野菜进去，放点盐，加上一叠咸菜，晚餐成了。
　　“也不懂什么时候单干，说了这么久了。”饭后林爸又提起这茬。
　　“是今天队里又说什么了吗？”林妈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果生产队解散了，林爸就没了工资收入，以林爸现在经常被胃痛缠身的身体，单干也不是个合格的劳动力。
　　林爸不说话，林妈大字不识一个，他们也会家长里短商量些事情，但是最近队上的事情，他没什么心情跟林妈说。他现在有点担忧未来的生活，少了他的工资，单干真的可以让生活更好吗？听说大队干部如果此前申请了读高中深造，即便生产队解散也许也能分派到另外的工作，但是他错过了机会，他习惯了一门心思扑在家里扑在队里的账上，从来没有考虑过深造和上学这些事，如果不是现在隐约听说有学历的人可以继续为公家工作，他还以为大家都一样哩，解散后各回各家。
　　“真的不复读了？”林爸突然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太好，不是因为家里没什么积蓄，可能他会支持林洋心复读一年，说不定能考上大学。
　　“嗯，不读算了。”
　　1980年这个夏天，林洋心正式告别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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