瞩目之光

　　才买完的耳钉，安世转眼间就戴在左耳朵上一只，还美美地在落地镜旁自我欣赏。三生看到老板无奈又鄙视的目光投射过来时，赶紧把安世拉开。

　　而三生确实感觉到颜值的重要性，他看着带着耳钉，一年到头顶着板寸发型，工装短靴为日常标配的安世，心里想着，即使他真的将钉子帽戴在耳朵上，也会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似有灿烂到夺目的光，从他耳边投射，然后从身周四散开来，使得现在三生的眼里，只有他。

　　而那个让三生捧到天上的安世，此时正将脚踩在布着淤泥的地面上，兴冲冲地看着活鱼摊的老板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鱼敲懵，然后拿着一把看起来并不锋利的刀，开膛破肚，一只手拽着鱼尾，另一只手架着刀，熟练地刮起鱼鳞来。

　　本来双手插兜的安世，此刻将手抽出来，也摆出与杀鱼师傅同样的姿势刮削着空气。师傅似乎也并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对处理鱼鳞如此感兴趣的顾客，甚至拿出一条鱼，一把刀，将安世拉到摊后亲手示范。

　　安世并没有辜负众望，以他的经验和学习能力，一条白鲢鱼在他手下不到一分钟被拆解清理的干干净净，并且连择鱼过程中产生的垃圾也一并归拢到垃圾桶，案板上也整洁如初。

　　师傅惊讶地望着他，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并将安世亲手拆解的鱼免费赠予，作为难得棋逢对手的纪念。

　　安世又从池里挑了一条鲤鱼买下，才不舍地与师傅摆手告别。

　　而三生则理所应当接过那两条将近十斤的鱼，一路拎着，跟在还沉浸在刚才瞩目一时的骄傲中不可自拔的安世身后。

　　看着他在一堆猪肉前左瞧右瞧，又在人群中问东问西，结果却空手而回。最后又跑到卖豆腐的摊位旁，买了一块热气腾腾地白豆腐，拿在手里慢慢品尝着。

　　“你对白豆腐是没兴趣的，对吧？”安世笑着问。

　　三生抬了抬有些酸的胳膊，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

　　“如果想吃的话，就说点我爱听的话。”安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慢慢嚼着。

　　“爸爸。”三生不假思索地说。

　　听到这，安世止不住地咳起来，但无奈于嘴里被豆腐填满，他只能压制着，不停地捶着胸口。

　　“就这么点志气么？”

　　三生看着安世手里所剩的半块豆腐，点点头。

　　安世满意地笑着，接过三生手里的鱼，又将豆腐小心翼翼放到他手上。

　　“这玩意噎人，可得慢点儿。”

　　三生双手托着滑嫩的豆腐点点头，并没有着急下口，而是凑上前闻了闻，一股豆乳香味扑鼻而来。在美食面前，别说志气了，尊严他都可以不要。更不用说面对这柔软，香嫩，入口即化，口齿留香的白豆腐。

　　仅凭下意识随着安世前行的三生，在安世停留在鞭炮摊前，已经将袋子上的豆腐渣舔得一干二净，而此时，他的耳朵才听到炮仗摊后一块偌大的未开发的荒地上隐约传来的鞭炮声。

　　“老板，烟花会有试放吗？怎么都是一些小炮？”安世指着荒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

　　“有，当然有，不过要等天再黑一点才有效果，现在放那不白瞎了吗？”老板笑容满面地指指旁边堆着的裹着红色外衣的鞭炮，“这里有些小炮小花，你们可以先玩着。”

　　安世将鱼放在摊前，挑了几样小炮，又拿过两根香，拉着三生跑去宽阔的荒地点着，然后递到三生手上一支。

　　“敢不敢？”安世问。

　　“小意思。”

　　三生拿过一只小炮，用香点燃火线，然后平静地往地上一扔，啪的一声，鞭炮炸响了。

　　“牛啊，三辈儿，”安世又拿出一只三指粗炮仗，递到他手上，“来个二踢脚。”

　　三生不以为然地拿过炮仗就把香往火线上凑，结果香火还没挨到火线，炮仗又被安世抢了回去。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安世嘟囔着，接着从地上找来两块砖，将炮仗夹在中间，示意三生靠后，点燃引信后自己也后退几步捂住耳朵。

　　随着一声“吱~”鞭炮升空，接着在半空中炸裂，一声震耳的轰隆声惊得三生不由地“啊”了一声。

　　“这个，这么大响啊。”

　　安世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拿出一只二踢脚：“是不是庆幸自己的手还健在？再试一把。”

　　三生拿过二踢脚，学着安世的样子，将它放在两块砖头中间，由于过于紧张，引信还没点燃他就退到了一旁。在安世的嘲笑声中，他又壮着胆子走过去，蹲下身子，将香凑到引信旁，直到看到引信燃出火星才退回到安全地。

　　又一声如惊雷般的炸裂声。

　　“痛快不？”安世问。

　　三生点点头。

　　安世又将兜里的无论大炮小炮还是只能闪光的小型烟花一股脑塞到三生兜里。

　　“去吧，玩个痛快。”

　　对于童年的记忆除了那些无法释怀的悲伤，只剩一只铁皮灯笼的三生，在二十岁的年纪，通过几只带着火药味的小炮，几束照亮暗淡暮色的烟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童趣。而更让这份童趣显得异常珍贵的是，那个给他带来的童趣的人正站在他的身旁，像一个傻子似地看着他满脸带笑。那条他曾经不知道通向何方的路，也仿佛由手中的火光照亮了……

　　夜幕很快降临了，三生将手里所剩无几的炮仗燃放完毕，看到炮仗摊老板帮手端着一桶烟花来到荒地上。

　　很快，荒地边的矮坝上聚集了迫不及待看烟花的人群。

　　三生也凑到安世身旁，在背后拉住他的手，激动地瞧着那人用脚趟开一块净地，将烟花筒放到地上，然后用一只燃得只剩一半的香点燃引信。

　　火光随着引信向前游走，最后聚集到烟花桶底，犹如一只强有力地手推出一束光，那束带着金色的光迅速升空，然后在半空中突然停滞，随着一声震感不算强的炸裂声，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在他们头上绽开，余光未消，烟花一朵接一朵在半空中绽放又消失……

　　三生面对这曾经近距离见过但形状略有差异的烟花，突然有一个疑问或者是一种怀疑萦绕在脑中，他偏过头，看着正在仰头欣赏烟花的安世问道。

　　“叔，去年过年你有放烟花吗？”

　　安世头也没回，随口答：“去年？去年我喝得不省人事了，哪还记得……”

　　三生哦了一声。

　　安世也似乎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他紧紧地攥了下三生的手。

　　“今年，我多买几箱，咱们回家放个够。”

　　三生本以为安世只是一句戏言，毕竟对于包括花园二居在内的路城大部分区域禁烟花炮竹的铁令由来已久，即使买了烟花炮竹，也可能毫无用武之地，但看到安世在摊前挑选时认真地的样子，他又不忍心提醒，只能站在身旁看着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将烟花筒翻来翻去，似乎要看出花来。

　　而此时，三生注意到，人群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安世。

　　其中一个四五十岁左右，而另一个，约莫七八岁。两个人同为女性。

　　四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首先迎到三生的目光，她拢了拢头发，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接着拉着小女孩紧忙转身退出人群。

　　“叔，”三生拍拍安世的肩膀，“你认识她们吗？”

　　“谁？”安世起身，顺着三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两个人正形色匆匆地向远处走去。

　　“不认识 。”安世僵在原地冷冷地说。

　　“哦。”三生意识到安世的反应有些异常，并且以他现有对安世家庭的了解，他也能猜个大概。

　　“咱们回去吧。”安世突然说。

　　“烟花不挑了么？”

　　“买了又放不了。”

　　“好，那咱们回去吧。”三生拉起安世的手，发现安世仍然驻留在原地，目光放在那两人的背影上始终不肯收回。

　　“叔，咱们走还是不走啊。”三生茫然地看着安世。

　　安世突然拽着三生的胳膊，朝着那两人快步走去。前面的两个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不过并不是加快脚步，而是放慢脚步，最终甚至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来。

　　始料不及的安世，慌忙躲入旁边摊位架起的雨布后面。

　　“她们走了吗？”安世问。

　　三生伸出头望过去，然后摇摇头。

　　安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然后用兜里的一张红纸包好，递到三生手上。

　　“帮我送过去。”

　　三生更加茫然。

　　“给谁？我要说什么？”

　　“给小的，”安世低头想了想，“就说她哥给的压岁钱。”

　　三生怔然地接过红包，欲言又止。

　　“去吧，回头再跟你解释。”安世捏捏他的手。

　　三生拿着红包，带着临危受命的使命感，神色庄重地走向那两人。

　　妇人没有说话，而是将小女孩往身边拉了拉。

　　“这是压岁钱，”三生向小女孩递过红包，“哥哥给的。”

　　小女孩胆怯地瞧着妇人的眼色始终没有伸出手。

　　那妇人抿了抿嘴唇，从唇边挤出一个笑：“既然是哥哥给的，那就拿着吧。”

　　小女孩慢慢伸出手，从三生手上拿过红包，又接着紧紧地贴在妇人身上。

　　“谢谢。”

　　这是两个人临走前，留给三生，或者说安世的最后一句话。尽管只有两个词，但是三生能感觉到妇人语气中的无奈，能看到她眼中的疲惫与感慨。尽管他不能只通过简单的一瞥就对人妄下定论，但是，就目前他能感受到是，那个女人，并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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