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同人童话

作者:自由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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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23 造化弄神

      人们喜欢神,于是造神毁神杀神,而神亦如此。
      帝国少将因长姐之死以灭世威胁宴酒,又因空桑女剑圣心甘情愿赴死,他的善与恶,爱与恨,反反复复,皎如日星,却昭著地让普通人望尘莫及,你甚至不知该如何定义他。
      或许,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只有善恶一体,才是完整的人。当初大神给予人类的礼物,到底是因人类贪婪的不耐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世人皆知黑白,却有寥寥几人能做到真正的是非黑白分明。冰族想要脱离贫困的西海去往更为富庶的云荒大陆生活,鲛人故国被灭,种族被迫为奴,千年来像个没有鲜活气息的冷血生物,空桑人想要收回故土,重回家园,这其中谁是正义,谁又是错误的一方?谁是善,谁又是恶?
      身不由己,无论个人还是国家。
      这个世界,明明神都有罪,为何却深究苦挖人之恶。
      光剑钉住云焕的左臂,刀身完全没进皮肉深入地下,他的左臂还有金色的光芒在不断游走,光剑似乎抵挡不住魔的力量,嗡嗡作响地颤抖不休。宴酒手心施印走过去拔出了压制魔之左手的剑,同时将那道封术打进了云焕的臂膀,拔剑时青年的血喷了出来,云焕面色已经浮现死气,对手臂的疼痛都没了知觉。抱着重伤弟子的女剑圣看到执剑的女弟子缓缓走来,她走过的每一步脚下都沾着帝国少将的血,宴酒低身将光剑置于慕湮手中,却仿佛在告诉她,“师傅,还有最后一剑。”
      云焕穿心而过,已然奄奄一息,魔感知到容器生命的急遽消逝,金光想要往心脏处游走,却被胸口那五剑穿心封印压制地无法反抗,“云浮禁术!你又是谁?!”
      空桑女剑圣低着头,她没有回答魔的质问,只是看着怀中弟子的性命犹如风中之烛,炼狱的酷刑伤了青年的身体本源,慕湮刺的五剑以其目下身体根本受不住,若不是魔的力量护住他最后的命光,帝国少将早已命送黄泉。
      许久许久之前,年轻的女剑圣因种种原因未能见到所爱之人最后一面,她以为那是残忍和遗憾。历经百年更迭,她的弟子将死在她的剑下,年少时憾然未曾亲眼见证爱人的死亡,上苍于此刻却想要以云焕来释然她的遗憾。
      师傅,如果有可能,我想活着。穿心而过,云焕自知必死,求她垂怜,慕湮不曾用力挣扎求生,平静度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早已淡泊生死,而她的弟子仅且二十载有余,却有过半时光艰辛求活。
      可悲,又可恨。

      “宴酒...”慕湮唤了她一声,只那一句,宴酒便能知晓这位女剑圣复杂惆怅的心绪,她并非狠不下心杀死云焕,只是斩杀爱徒之际,她极需有人和她说说话。
      剑圣门下之人所惹祸端,理应由同门亲手解决,云焕承认的只有慕湮和宴酒。
      “师傅,魔知道我不会杀云焕。”帝储两指提住剑柄,看见云焕的棕色的眼珠开始涣散起来,那是将死之人才会露出的灰败,帝储灰寂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人的情绪,“他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封印未完成前意识离身,魔便即刻占据云焕的身体,那时候...”
      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云焕也白死了。
      “你舍得让他死吗?”魔怀揣着恶意继而不断蛊惑长身而立的帝储,不怀好意地放声大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魔玩弄人心更甚于星尊帝,它似是想到了极为好玩的事情,妄图打碎空桑帝储高傲冷淡的面具,黑暗中恶魔低吟,抓挠人心,“用真岚换云焕。”
      人内心皆有黑暗,进入神庙,魔蛊惑的声音时刻如在耳边,心怀黑暗越多,极易被其操纵,真岚和白璎二人品性善良,是魔最难攻克也不会费心蛊惑的人,在神庙中受魔影响最严重,云焕苏摩及宴酒首当其冲,他们三个心中的恶念一个比一个重。
      “我对你多宽容,你身体里有她的力量,而你的弟弟将会继承我的力量,他会成为比琅轩更强大的帝王,我和你会在一起,共同拥有和分享云荒大地,而我们的力量,也将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与天地同存。”
      “云焕不会死,你也可以和海皇永远在一起,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宴酒,来交换吧。”
      魔显然故意让真岚和苏摩都听到他的话,在场的三个人,云焕真岚苏摩都或多或少影响着宴酒,他们足以改变宴酒的想法,而真岚必定会为她毫无怨言成魔。苏摩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了光芒,却在看到宴酒没有一丝停顿将光剑递给了空桑女剑圣时,无声无息地陨灭。
      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想法,连商讨都是多余。
      哪怕在几近保全所有人安然活着的圆满结局下,她宁肯两败俱伤,也要封印魔。
      空桑女殿的不受控制无疑让其魔力遽增,他明明窥探到了宴酒潜藏的滔天恶念,为何宁肯死也不妥协,昏迷的云焕胳膊上金斑因魔的怒气而更为耀眼,魔冲着无法掌控的帝储大声咆哮发泄自己的不甘以及对她的恨,“好!好啊!宴酒!”
      慕湮接过剑后眼神立刻变得坚毅,光剑高高举起在魔的视角下破风斩棘般落下,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变得极为模糊,唯有那把闪亮的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要将他斩杀,他自负地坚信宴酒不会让云焕死,然而刺目的剑光猝不及防地迅速下落,纵横无尽岁月的魔终于在世间体会到了人类将死时的恐惧,在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求生的欲望让他脱口而出向宴酒妥协。
      “宴酒!我答应你!阻止她!”狂傲不可一世的魔,被死亡打破最后一丝强悍,从裂缝中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恐惧。
      祈求的声音刚落,空桑帝储却像是抓到了敌人致命弱点般,单手闪电出击,以骨肉抵住了空桑女剑圣的最后一击,她直接用手握住了光剑,因着惯性,光剑由剑尖开始切开了苍白的手,裂口从手掌延伸到腕部。血涌而出,滴在了奄奄一息的帝国少将胸口上,垂死之躯吸收了带着守护和至善的神力,云焕的脸色也在一瞬恢复了些许血色。
      “宴酒!”慕湮全力一剑伤了女弟子的筋骨,女剑圣恐她再也无法提起剑,看到被光剑撕开的巨大伤口却在转瞬间恢复过来,慕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忧心忡忡,人神一体,所有的伤都将复原,可世间又怎会有这般好的事情。
      一同恢复过来的还有云焕,创世神的力量维系着作恶多端之人即将终结的生命,空桑帝储一次又一次违逆天道,魔冷眼看着,残酷剖开她藏匿的秘密,“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嗬,了不起。可惜她已然衰微地连神魂都无法聚齐,神魔一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进入神庙之人只知受他的黑暗诱惑,且也不知魔同样被人类所惑,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让云焕成为宿主,宴酒和空桑女剑圣的出现,让他所作一切功亏一篑,更未预料到的是女剑圣竟是云浮城的人,空桑女剑圣哪怕牺牲云焕也要封印他,魔只能应允宴酒成为新一任的宿主。
      不答应她,直接被封印,而让她成为宿主,他可以占据她的躯体,以及将她的意识全部碾碎!
      神之诺,不可悖。与神做交易,本就是一场没有后退的道路。
      可笑区区人类,将两大神祇玩于股掌之间,更妄图使其共存一体。
      背神欺神,罔顾天道,更甚至你想要封印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个死法!

      破坏神的话再次让众人惊骇不已,女剑圣温柔慈悲的眼神落在女弟子没有表情的脸上,即使身为云浮少城主的记忆并未完全苏醒,她也清楚宴酒如此悖天逆地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宴酒,神魔一体,唯有上古大神才能做到。你...”人神一体已是致命,又要吸收魔的神识,慕湮根本无法往下说。
      女剑圣欲言又止,而对尚未反应过来的人来说犹如醍醐灌顶,傀儡师仿若未明白过来,木然地看着那道黑色的背影,百年之前,他好像也是这般,只能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从相遇起,后来共处白塔时少年的悸动,一直追逐她的脚步,却越来越远。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极其愤怒而自卑,恼恨自己的无能。
      过往种种,又遭今日多重大喜大悲,希望与绝望交错不断涌上心头,傀儡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苏摩!”真岚和白璎疾呼,过去搀着踉跄欲要倒地的傀儡师,苏摩厌弃地抽开他们两个的手,冷漠擦拭掉唇边的血。
      “看来,你也并未有多爱鲛人海皇。”魔看宴酒对此毫无波动,冷笑一声,“挚爱都不值得你放弃求死。”
      “我和他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重要的是你输了。”虽说魔的话无法改变她和苏摩之间的感情,被如此直白摆在台面的女殿面有不悦,宴酒低身将沾着血的手覆在云焕遍布金色的左臂上,她在和藏匿破坏神石像的魔说话,却目不转睛盯着云焕泛着金光的双瞳,“现在给我滚出云焕的身体。”
      她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解开了封印创世神的术法,少年时代她术法有所小成,彼时创世神尚未从人类身上吸收足够的善恢复力量,宴酒抢先一步以禁术封印住了想要控制她的神。
      神的爱悲悯无感,她与宴酒观念有所分歧,唯一在乎的是封印她的对立者破坏神,云荒渺小人类波涛汹涌的心入不了神的眼,而宴酒却入了心。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在决定不再遵循云荒命运的时候,宴酒深知在既定世界下,她做出的每一个足以改变云荒的选择,都是与整个世界的对抗,所有被篡改的结局,都将丝毫不落地反于其身。
      她直接或间接救下的每一个人,不是她的福赐,而是灾祸。
      苏摩,是她改变云荒既定命运的第一人。
      她在叶城星海云庭的牢笼里看到蜷缩黑暗的苏摩,那一刻起,与神做交易之人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有了第一个人,便开始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直到数不胜数。宴酒将神困宥体内的几年里,哪怕竭尽全力也未改变空桑被灭的命运,可在灭国一战中本该死去的无可计量的人,终究因为她的有意为之而活了下来。
      创世神面对不可逆转的结局,只是平静地问她为何已知结局仍要改变云荒命运,当时空桑六部完全被冰族占领,痛失家园的难民们大批涌进了伽蓝帝都,被战争摧残的士兵护送着战败后逃离的民众来到最后的庇护地,而宴酒站在白塔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像黑色蚂蚁的人群求最后的生存之望。
      “我所处的世界使得我对战争的印象太模糊了,好像只存在于极其遥远的国土,战争的残酷仅存于字面,我无法感同身受。而在这里,我看到了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我和底下那群士兵一起上了战场,他们每个人都像疯子一样冲在最前面,人人带着必死的疯劲儿竭尽全力保护我,他们都死光了,才可以轮到我。而事实上,我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要强,可我却无法让他们全都活下来。”
      “他们都不是战争的发起者,却个个都是战争代价的承担者。”
      “还有下面这些战争而成的难民,每一个人好像都是一出悲剧,这些悲剧没有名字,甚至无人知晓便被迅速掩埋。”
      “在太过庞大的种族灭绝面前,人的高低贵贱善恶黑白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
      “神,我们共处这么久,你该知我并非十足十善良的人,连我这样的人面对这些都不得不动容,跟整个云荒大陆和千万生灵相比,个人是如此藐小。所以,哪怕悖逆神诺,哪怕你不会达成我的心愿,我也不在乎了。”
      “更可笑你有意识开始便为神,创世守护人类的神,可你真的懂得人吗?破坏神成魔,他能感到人内心里黑暗的一面,你与他互为对立,可你却连人类最细微的感情都不明白,你感觉不到人的爱,你不懂人,也不爱人。”
      “神不该存在,云荒无神人治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只有人方可决定人的命运。”
      “神才是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她向体内的神说完所有心中所想,神沉默不言,面对宿主近乎抹杀性的强势批判,她无法给出任何回复,也就在那刻,宴酒将创世神封印了起来,自此按照她的心意,疯狂改写云荒的命运。

      此时此刻,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已经在神弃天怒的路上越走越远的空桑帝储,又将这个世界另一位神祇困于体内。魔的金光似是不甘地从她与帝国少将交叠的左手窜入体内,神之右手的白光从她另一边身子向上游走,一并在体内开始激烈碰撞,她的身体各处逐渐溢出细碎光芒,而后愈演愈烈,神庙本无风,却以宴酒为中心形成风暴圈,撕裂般的风如把把尖刀攻击着众人连连后退。
      风暴圈内,当金光从云焕体内完全抽离后,石像中魔之左手的力量还未完全转入宴酒体内,那并不完整的力量已经让她顿感吃力,也并未发觉破坏神石像的左手慢慢举了起来,魔之左手的毁灭之力直直对准了她,悄无声息地发出了致命一击。
      尖锐的痛灭顶袭来,宴酒有瞬间眼前漆黑一团,她痛到连伤口在哪里都无暇顾及,身体又冷又麻,宴酒用指甲划开手腕使劲按压伤口以求恢复身体的掌控,沉重的身体没有丝毫感觉,力气在逐渐消失,她唯有站在那里等待魔的虐杀。所有人都在背对着她,唯有与她正对的女剑圣和刚苏醒的帝国少将,看到了她强压后依然溢出的血沾满了下颌,以及汩汩鲜血从胸口涌出。
      云焕不可置信地望着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师姐,她救了他,救了他的姐姐,救了他一生最爱的人,云焕下意识张口想要喊她,想要叫人快点救她,然后看到了师姐吃力伸手拒绝的手势。宴酒并非不想被救,在破坏神绝对的力量面前,她都无力抗衡,人心的黑暗,战争带来的死亡和恐惧,千万年不断汲取阴暗养分,毁灭的力量强势地压得她无法喘息。
      人和神犹如天堑的差距横亘在宴酒面前难以跨越,宴酒想,身为翼族的琅轩若未衰老,魔也不会寻找下一任宿主,强盛时期的琅轩是整个云荒术法最高的人,她能战胜年老的星尊帝,却一定败于年轻的琅轩。
      慕湮看到了女弟子的心脏被击穿,当场以气凝剑反手将雕像击碎,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魔狂笑不已,凝聚最后魔之左手力量的金光乘胜追击,拖拽重伤之人的身躯开路,转瞬将宴酒逼至围栏。
      宴酒大半个身子掉出塔外摇摇欲坠,外面的天是黑的,无星无月,风呼啸从耳边穿过,带来战争的硝烟和厮杀声,空中移动的黑点是被鲜血吸引过来的鸟灵,扑棱着黑色羽翼啃噬死尸。空中有很浓的腥气,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底下炼狱中那群人的,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一点点消散,连带着她甚至对那股锥心之痛有些麻木了。
      死亡悄无声息向她迫近,她听到了近在咫尺讥诮的笑声,黑暗的气息将她掩埋,魔冰冷对她低语过后,毫不犹豫将最后魔之左手剩余力量注入她的体内。
      “躯体这点痛远远不够,宴酒,好好品尝一下作为人的意识被生生碾灭的感觉!”
      受伤之际她已知道魔的意图了,只是一切来不及反应,哪怕她成为魔的宿主,魔依旧不把身为人类的她放在眼中,破坏之力重伤她的身体以此削弱她作为人的意识,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魔取而代之后再自行修复宿主创伤,即可完全控制这具身体,这个计划或许早在他同意宴酒成为宿主便已形成于心。魔在人间浸染千万年,见识过太多黑暗邪恶,从来只有他玩弄人心,唯有宴酒耍了手段让他自行跳进圈套,一转头,魔便将这笔账双倍奉还其身。
      魔入其身,创世神在制衡魔的同时要修复宿主的伤,只是收效甚微,复原的速度根本无法与魔持续不断的损伤相比。一边是被魔重伤导致身为人意识的不断溃散,一边是创世神消耗力量拯救宿主,创世神早已不是吸收千年恶念的魔的对手,唯有和宴酒合力才有与之一战的机会,创世神不遗余力救宿主,魔锲而不舍重击宴酒,一遍又一遍,每次都让宴酒在濒死边缘挣扎,重伤的她此刻全然如一具承载魔与神厮杀的容器,人的意识被不间断抹杀,神的力量被一次次消耗,最终魔和创世神的较量已分成败。
      这是神与神之间的战争,更是神与人之间的争夺,无需刀剑相交,在人的意识中互相厮杀,角逐输赢,无论结果如何,人都是战争的牺牲品,从头到尾。
      白光忽明忽暗,金光蓄力一击,宴酒的身子被猛然一撞,便从六万尺的白塔上急遽坠落。
      掉出白塔的最后,意识防线土崩瓦解的她看到了一张永生难忘的脸。

      “天呐!飞廉,你快看神庙。”跟随巫朗一族贵公子一起解救云焕的明茉望着神庙异象不由惊呼。
      飞廉也看到了白塔不详的光芒,他们本想趁着混乱驾驶迦楼罗去救云焕,无奈冶修的死仅仅维持了迦楼罗飞翔片刻,所幸明茉偷拿镇魂珠,这才为迦楼罗提供了继续飞行的能量,途中遇到空桑来犯,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飞廉带着明茉乘坐天梯前往最高处智者所在神庙,他把身为女子的明茉护在身后,梯子缓缓向上时,透过不断上升的石柱缝隙,他看到了有人从白塔顶端坠落,帝国少将不敢置信往后退了一步,没留意踩到了后面的明茉。
      “飞廉,你踩到我了,疼死了。”巫姑小姐痛呼。
      女子抱怨了几句见他无所反应,才发现帝国少将神色凝重,“你..怎么了?”
      “只是看到一个人从塔顶掉了下去。”
      “是谁?”
      “空桑帝储天贶。”飞廉皱眉回答,哪怕只是一瞥,他也认出了曾在苍梧之渊打过照面的空桑帝储,那个人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只一面便难以忘记,“她应该是来救云焕的。”飞廉再也来不及过多思索,他深知神庙必然发生了巨变,拉着明茉匆匆赶往神庙。
      在镜湖之上厮杀冰族的龙神,似乎在那一刻感应到了什么,龙首仰天长吟一声,龙尾一摆,立刻化作金光消失不见,快如闪电。
      六万四千尺的塔顶犹如寂静的黑色荒原,从上掉落一团燃烧的光球,金光越烧越烈以致散发出血色红光,寓意不详的血光汹涌着坠入黑暗,快如七月流火。
      那团燃烧着的金光之上,龙神看到了同样坠落而下的海皇,他用十戒的引线想要拉住宴酒,却在还没接触到她身体前丝丝成灰,绝望的傀儡师怎么也抓不到爱人的手,撕心裂肺痛呼。
      龙神一个摆尾,接住了快要坠地的二人,腹部几乎擦着地面凌空而起,龙背上,死里逃生的苏摩第一反应便是踉踉跄跄爬到宴酒的身边,傀儡师抱着浑身浸满血的爱人,轻轻贴着她的脸,身后是再无白日的黑色夜空,他紧紧拥着一生所爱,晚风轻轻拂过,鲛人潸然泪下。
      珍珠一颗颗打在宴酒的脸上,昏迷之人慢慢睁开双眼,一黑一金异色双瞳,一半疯狂一半淡漠,却没有一种是属于宴酒的眼神。苏摩如临大敌,指间十戒当即出击,引线丝丝无缝缠住被侵占意识之人的脖颈,渐渐收缩力道,“宴酒呢?!”
      占据躯体的魔慢条斯理捡起衣服的珍珠,全然无视脖间的威胁,看着浮现莹白暖光的珠子渍渍称赞,“真是颗完美的鲛人珠,可惜了。”语闭,两指微动,珍珠碾碎成粉。
      “宴酒呢!”傀儡师脸上已有按捺不住的戾气。
      魔慢慢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体的伤口再次崩开,四溢着血,那血扎眼地在龙背上汇聚成溪,这是宴酒的躯体,苏摩无法下手,他松开了所有引线,放低姿态,全无方才疾言厉色,显得有些绝望无助,“够了,不要再伤害她了。”
      他的表现取悦了傲慢的魔大发慈悲,金光笼罩住洞口大的伤将其修复,“她的神力本就无几,偏又被空桑帝储拿来做了交易,我能这么快击败她们两个,新海皇,你帮了我大忙。“
      “你到底在说什么!”苏摩神色癫狂,他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真相在等待着他。
      魔放声大笑,“原来你竟不知道!哈哈哈!她在你身上放了一份这么大的礼,你竟什么也不知。一百多年了,你从不知这个女人对你动了心干了多少疯事,我都不得不为她拍手叫好!”
      “你离开云荒在外修习百年,以燃命之法以求术法突飞猛进,她似乎早已知道你会用此等恶毒之法,在送你离开白塔之际,不,或者是更早时候,她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禁术,这道禁术随之改变了你的命运,更打乱了满天星辰运行轨迹。”
      “我猜她原想用琅轩帝王之血的力量承接你快速寻求术法精进所受的反噬,可惜帝王之血的力量被她浪费掉一半铸造了保护鲛人的碧落海结界,力量不够的她便动了体内创世神之力,折了一半的命和大半修为转而让神的力量守护着你,百年里你每一次毫无顾忌使用的燃命之术,其实都是她在承担。”
      “创世神的力量本应是守护宿主的,你分离了大部分的神力,所以她被我重击后躺了一百年才苏醒过来,现今她还想封印我,她和创世神联合起来都抗衡不了我一时!”
      “她能死,你要占大半功劳。”
      “新海皇,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你呢?”

      镜湖之下,海国女祭在海皇重生后,解除千年禁锢,由遥远的哀塔而来寻找海皇,哀塔女祭和其它的鲛人有着显著的区别,海皇控水,女祭司火,全身是被火焰包裹的灼热,尤其是那双如火燃烧的双眸,生生不息。
      她自苏醒后,龙神向她传达海皇的命令,前往镜湖底下拜见新一任海皇,在第一眼见到新海皇的时候,溟火以为纯煌重生了,然后傀儡师的眼神看过来,溟火才惊醒,那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即便新海皇的眼神平静如一汪泉水,溟火始终看不透苏摩深不见底的黑暗,女祭跪在他的面前亲吻着新海皇的指间的戒指,却被其身上邪恶极端的性情所慑,溟火慢慢放开海皇的手指,虔诚向他低语。
      傀儡师再次听到了那两句关于他的预言,苏摩没有什么感情地摩挲着冰冷的十戒,女祭露出哀切之色望着他,她所占预言他成为海皇将带领所有鲛人回归自由,但那必定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
      他确实自出生便处黑暗绝望中,却也不是一直痛苦,有三年的时间,他过得很好,那是他生命中最为刻苦铭心的温暖时光,被上天给予的短暂的温暖。
      “女祭,你抬头看看,你的预言和星盘是否一致?”念及那人,傀儡师反复无常的情绪被削减几分。
      “这..这到底怎么了?和您星辰并行的那颗暗星为何会牵引您?您的命运被他改写,不,不仅是您,星盘...全都乱了!云荒要完了!”哀塔女祭在脑海中翻阅千年前预言下的结局,她想要找出改命之人,却被现实世界反噬地痛苦不已,“她不该来到这里,更不该篡改星盘,所有既定结局都被她毁掉了。”
      “搅乱云荒命局之人,必遭神罚。”
      苏摩面无表情听完女祭字字灭心的预言,忽然狂笑不已,尖锐恣意的笑声打断了女祭犹在沉思的表情,傀儡师冰冷的手扣住她火热的手腕,将溟火女祭从地上拉近身侧,“女祭,没有什么既定结局,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哪怕神也无法改变!”前往苍梧之渊的旅途,他亦曾因慧珈之言有所怀疑,宴酒当时对他吐露心中所思,早已看到命定结局的她,百年前带着一腔孤勇,坚持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与天抗争,势要自行创造属于自己的命运。
      苏摩,命运由自己选择。
      “海皇,您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手腕处的寒冰在她灼热的肌肤上焊下凉气,溟火从混乱中恢复平静。
      “女祭,如你所说,有人扰乱了星辰。“苏摩漫不经心抬起眼睛看着海国祭祀,慢慢收紧力道,将心底所有的想法全部传给了溟火,望着新任海皇,女祭悲哀不已,“您是海国的王,鲛人需要他们的王。”
      苏摩无声笑了,“他们需要的是海皇,不是我,不久后你们会有新的海皇,还有龙神,它亦会守护鲛族。”傀儡师沉默了一阵,看向大本营中另一帐篷,宴酒便昏睡在那帐篷的床榻上,傀儡师的声音少见的温和,溟火愕然抬头看着在黑暗中犹如明珠的海皇,“女祭,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吧。”
      “请让我在闭眼前看到真正的碧落海。”
      让我完成所爱之人的愿望,与她一起回到故国,那里有明媚温暖的阳光,清澈蔚蓝的海水,轻柔的海风,唱着歌的鲛人,那才是鲛人真正的家园,是她想要看到的碧落海。

      真相残忍剖开呈现他的眼前,他想起桃源郡被云焕穿心而过,想起苍梧之渊她毫无破绽敷衍他说是同生共死之术,想起慧珈说她破坏了云荒的既定命运,更想起在出发前去帝都之时,从不关注旁人的她在湖底精确找到哀塔女祭询问其情况,种种蛛丝马迹窜连一起,最终一个美好的谎言织网成茧,完美地将他保护起来。
      她知道所有的事情。
      她明白苏摩执拗和疯狂的爱。
      她更知道苏摩会为了她甘愿牺牲自己。
      看到哀塔女祭的那一刻,宴酒便知道他想做什么,在帷帐外听完苏摩和溟火谈话后,她找到海国女祭,并封印了她的能力。
      “为什么一个从未死过的人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另一个人的生命呢?”宴酒问海国女祭,“鲛人对感情的忠贞,真的会让他甘愿牺牲到如此地步吗?没有了爱情,就不能活下去吗?”鲛人有且仅有一次生命,而宴酒两世为人,她经历过死亡,也受过比死亡还残酷的惩罚,成了恶灵滞留人间,每日每日面对着失去骨肉的父母郁郁寡欢。
      宴酒的语气平静到毫无情绪可言,溟火望及而悲,她能感觉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在悄悄远离这位空桑帝储,可她内心的感情是这般隐忍压抑,溟火不知如何回她,所幸宴酒并未期待有所回应,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溟火,保护好你们的王,永远不要与他做交易。”
      小美人鱼想要变成人类,便去求助巫女来达成心愿,她用声音与巫女交换,鱼尾分裂成双腿,她忍着刀割般的疼痛与王子跳舞,可王子爱的是公主,美人鱼不忍杀掉王子,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化成了泡沫,烟消云散。
      宴酒给他的美好童话是,小美人鱼不会为了王子而化成泡沫,王子死了,小美人鱼回到了大海自由自在地生活。
      没有人可以伤害小美人鱼。
      “为什么?”苏摩跪在被侵占意识的宴酒身侧,头靠在她的手臂,恍惚喃喃。
      “你在说什么?”魔甩开他的手,揪起鲛人的衣领。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还要一直付出到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得到幸福?”锋利的引线勒出一道道血口,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正中的心脏那里传来一阵阵的剧烈疼痛,持续不断地撞击。
      魔对人类的悲伤没有任何怜悯,他甚至觉得太过麻烦,懒得回应傀儡师无头无脑的质问,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毁灭掉了人类最后的生机。
      “只能算你们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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