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樱草

　　“你听不见来自深渊的呐喊。”

　　任和家的沙发很软，坐着很舒服，明明没开着窗，却迎面送来暖风，大概又是什么新科技吧，富人的玩意儿。任和家装得富丽堂皇，椅子，桌子，墙壁等种种都是气派豪华的巴洛克风格。椭圆形、橄榄形以及从复杂的几何图形中变化而来的更为复杂的图形装饰着整间屋子。屋子里是暖色系的，眼睛很容易适应，走进这儿，会让人心中不免微微兴奋。热茶，暖风，微笑，构成的画面很美，可以说是一个惬意交谈的美好景象。除非你置身其中。

　　几个精致的小茶杯就放在了各自的盘子上，盛着那一杯暗红色的茶，茶的颜色暗红得诡异，像血，冒着热气，像鲜血。

　　孔净背后冒出冷汗，寒意针锥一般刺入骨中，身体向他传来鸡皮疙瘩起来的信息。任和诧异地看看孔净，孔净完全可以肯定他朝自己笑了笑，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抿了一口，再轻轻地放下。

　　哈哈哈，是啊，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杯子里装的怎么可能是血，又怎么可能下有毒呢？在他心里，审问同事弟弟不好的想法早就被扔到不知道是哪边天去了。

　　自我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孔净并没有学着任和的样子喝一口，而是眼神示意其他三人不要喝。其他三人会意，均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任和刚刚问问题时脸上的微笑有些瘆人，像是电影里反派的笑容，稍微引起了办案组的警觉。其他几人对这个无所谓，只知道这人有些危险，更多的是认为：管他什么表情，当普通人审问就好了。

　　但程淇琪不一样，她和任生同为女孩子，警局里关系很好，见面一口一个“姐妹”地叫，互相分享小文文和网站，一起看电视剧，追星，磕ｃｐ，用情头。时不时还出去逛逛街，对于任生，她是很喜欢的，若要说她俩是什么关系的话，那就闺蜜好了，反正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任和，她有一定好感，三人一起出去过几次，她对任和的印象就是暖男和朋友弟弟，她很难把露出这种表情的他和她平常见到的他联系到一起。

　　罢了罢了，别想了，要记得你现在在干什么啊，你现在是身为一个警察坐在这儿，知道吗？亲爱的程淇琪。

　　“咳咳，当然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孔净语调毫无起伏地回答。眼角瞟了瞟其他三人，黎琥快速停下欣赏这间屋子，拿出笔和纸，准备开始记录。董文思若无其事地玩起录音笔，右手上是案子的具体资料，像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程淇琪……还在那儿对着地板发呆呢，算了，一个傻子，反正也用不到她，在别人家里吐槽员工总归还是不好的。

　　“滴－”录音笔开启。

　　“现在对你的审问开始，任先生，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案发当晚你在做什么？”

　　“8点—9点在朋友家吃饭，9点之后一起去歌厅嗨，11点去开发区飙车飙了三个小时。”

　　“发现过程？”

　　“会展中心是我朋友家的，和他开车累了去停个车，停完随便走走休息，就看见了。”

　　孔净不由得汗颜，起初，他们第一个就想到调查任和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他凌晨一点不睡觉跑到会展中心，正常的人谁大半夜跑去偏僻的地方玩呢？任和的答案清晰明了，是了，城市里的有钱人大多爱飙车，闹市区即使是晚上交警查询也是很严的，一不小心被抓到就比较麻烦了，偏僻的新开发区交警和监控都不会很严，是一个飙车的好地方。

　　这个解释孔净无法找出任何漏洞，也无法说着不对，顶多教育批评一下他下次不要半夜飙车什么的，但谁会没事找事呢？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啊，这也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要管也得交警部来管，说了着实自讨没趣。

　　这么说来，每一个时间段任和身边都是有人的，若他所说是真的，那这些人都能证明他不在场，不错不错，一份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他那个朋友不是凶手之一的话。

　　孔净认为任和的回答像是早已计划好要这么说的一样，他的话语没有一点卡顿，而且，在他身上，孔净看不到一般报案人看见尸体的恐慌。

　　在一个人的嫌疑完全排尽时，请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等等，不对，任和不是一个傻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态度和回答，会更引起他人怀疑吗？就连小孩都知道，老师上网课提问时，照着书本念的话，中间一定要卡那么一两下，免得引起老师怀疑。

　　而且如果任和是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把报案时间选在凌晨？他一定知道这样做的话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孔净本能地觉得能做出此案的凶手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任和简直，简直就像怕他们不怀疑他一样，太蹊跷了。

　　还是说，他背后可能另有其人？或者，凶手其实根本不是他？

　　他与黎琥面面相觑，看样子，黎琥与他心有灵犀，都考虑到了这些问题，不愧是多年的好哥们儿。

　　董文思显然和他们思路不在一条线上，接过话来，问道：“哦？那么，您那个朋友是谁？”

　　“……”

　　对于这个问题，任和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迅速做出回答，他拿起盘子里的茶杯，再次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抬起眼来，目光在黎琥和董文思之间移动。

　　过了好久，任和都没有做出回答，气氛突然出现了一些尴尬，空气就像奶油苹果冻一样凝固着。

　　董文思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您那个朋……”

　　“我不聋，听得清。”任和慢悠悠地回答，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

　　“……那？”程淇琪突然发了话，把一直把她当空气的其他三人惊到了，孔净听到她的声音，第一个反应竟是：她什么时候跟来的？然后才回想起来，自己刚刚不是才吐槽她吗？惭愧惭愧，居然把她忘了。

　　可能因为程淇琪是女性，也可能因为认识，任和对程淇琪的态度要比对其他几人的真诚的多：“琪琪啊，这个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你旁边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比我更清楚哦。”

　　程淇琪只是单纯好奇黎琥和董文思与任和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就像之前自己推理出来的那样，说不定董文思和那人的那个朋友也有什么奇妙的关系呢？但是这和黎琥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和黎琥有关系，为什么和孔净没有关系呢？难不成，那个朋友爱着董文思，然后还是黎琥初恋，所以黎琥不敢告诉现任孔净？天啊，这又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的眼里闪烁出八卦的光。

　　董文思并不说话，好像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黎琥看看周围询问的目光，撇了撇程淇琪上扬的嘴角，无奈地说：“能有什么关系，普通朋友而已，没想到你也认识。”

　　看看，语气多平淡！欲哭又笑的表情带着些许悲伤，想必那个人一定深深伤害着情窦初开的黎琥。

　　“……能继续问了吗？”孔净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啊，看来是自己刚刚想错了，孔净是知道小媳妇儿（或者老公）有初恋的事情的！程淇琪一个人自顾自地激动，案子早就被她忘了，就和孔净把她忘了那么简单。

　　“当然。”

　　“为什么报案人留联系方式时只有你留了联系方式和地址？”不然也不可能只找到任和家来。

　　“我说过了，会展中心是他们家的，发生了事情，你们一定会找他，他的住址难道黎警官会不知道吗？多写几个字，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麻烦。”

　　黎琥蹙蹙眉，低下了头，视线向旁边瞟，继续做笔录，就当自己没听见。

　　“描述一下当时发现的情景？”

　　“原本上的是ａ楼，ａｂ楼每隔三楼之间就有连接通道，从ａ楼六楼过去的，走了一圈ｂ楼，到一楼一开灯就看见了。”

　　差不多问完了，任和挺配合的，态度还算好，至于说的话是真是假，就难说了。他说的话让程淇琪去验证一下，这可是个苦力活儿，得跑不少地方，一直得不到组长布置任务，这次有任务了，孔净都替她高兴。

　　对了，还有几个私人问题也得问问。

　　“任先生，最后几个问题，请问你的工作是什么呢？”

　　“大学专业是化学，毕业出来自己弄家实验室研究做专利卖钱，仅此而已。”

　　“你一直和任生一起住？”

　　“姐姐将我带大的，和亲人住有什么问题吗？我们是孤儿院出来的，父母早死了。”

　　“我很抱歉。”孔净边站起来边说。“不过谢谢你的配合，审问已经结束了，请问你介意我们在这段时间内监视你吗？”

　　“如果说我介意呢？”

　　孔净已经站起身来，其他几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四人面前的茶杯内的茶还在原来的靠近杯口的位置，软沙发被坐出四个凹印。

　　孔净问这个问题只是客套一下，他本来并不认为任和会回答，现在任和回答了，他倒是不好说了。

　　孔净手撑着下巴，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说：“那就憋回去吧。”

　　“……”

　　任和无言以对，在门口站着，用“我不想和你们说话”的表情目送着他们出门，然后“啪”地关上了门。

　　四个人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哈哈大笑起来，笑是会传染的，一个接一个，四个傻逼就在人家楼梯间里笑，也不怕别人听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笑了，而是因为笑不出来了，一个个都捂着肚子继续无声地笑。

　　出来时，阳光照在了楼梯间里，金闪闪的，像嫁娘的长头纱，渲染着这个小楼梯间，不知是有些吵还是怎么，嫁娘把头纱稍稍收回了一些，不愿意让这些人踩到。

　　“……停……停一下……卧槽，肚子疼死了……停啊……”孔净最先撑不下去了，转过头面对着墙壁，弯下腰深吸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从两腿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那仨傻逼也都像自己一样“面壁思过”去了。

　　楼梯间瞬间就安静了，他们都打算再缓一会儿，将傻笑的情形冲淡些再起来。

　　啊呀，真好，终于都闭嘴了。

　　“叮！”孔净的口袋里响起一个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手机振动了一下。

　　热爱新潮流的精神小妹程淇琪有些嫌弃，孔净也太老套了吧？这铃声，不就是手机初始铃声吗？几百年的了还在用，一点都跟不上时代潮流。

　　“组长啊，你的短信铃声怎么这么老套啊？”

　　“不关你事。闭嘴。”孔净掏出了手机打开，想看看是谁给自己发的短信。多半是秦戎，问进度的，也可能是任生，收材料的。点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发过来的，他看到了那条短信，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了。

　　“谁发的？”黎琥关切地问。

　　孔净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那条短信，眼睛直勾勾的，仿佛傻了一般。他身子开始剧烈抖动，手中的手机因手的抖动滑下了几分。

　　“别抖了，都要掉了……”程淇琪提醒道。

　　她刚说完这句话，孔净的手机就从他的手中“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屏幕完全碎了，在地上砸出了几粒自己的碎片，然后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平平无奇的一生。

　　手机黑屏的前一刻，上面白色的界面显示着一句话。

　　“安。”

　　——梁肖

　　“本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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