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

　　“请问您为何会觉得他们是出了意外？”夕逢看了一眼手机上迟迟没有收到回复的消息，抬起头。
　　天狼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前日他们约好要来灵山，却并未按时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军校环境特殊，应该偶尔会有通讯不便的情况，许是临央他们来不及通知您？”
　　“游隼已经放出纸鸟去探查过了，宿舍里有打斗的痕迹。”
　　天狼阴沉着脸，“之后纸鸟尝试靠近研究区域，直接就变成了这样。”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捧黑色的灰烬。
　　“以军校为源头的异质浓度和影响范围都在不断提升，亏得你们之前还那样夸下海口，原来却是根本无力应对吗。”
　　夕逢目光微沉，颔首道：“非常感谢您前来告知，还请诸位宽限两日，我们今夜会潜入军校进行探查。”
　　天狼冷哼一声，站起身，“两日后若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就莫怪我们不顾条约自己动手了。”
　　“是，感谢您的谅解。”
　　一直听到会客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走进隔壁的等候室，便见冰河正坐在窗帘地阴影里，低头静静地擦着手里的黑色短刀。
　　毫无光泽的纯黑刀身上，隐隐透出一丝丝血脉一般的暗红纹路。
　　夕逢直截了当地问：“今晚潜入军校调查，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没问题。”
　　“那我们今夜两点行动。”

　　夜半的军校寂静得仿如钢铁水泥砌成的坟墓，只有门边的值班室里依然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
　　夕逢回忆了一下白天看过的地图资料，拉着冰河绕到侧面，给两人套上一个隐藏身影的法术。
　　冰河伸手捞过她，在墙上借力一蹬，轻巧地翻过墙头的铁丝网，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
　　所处是校园一处偏僻的角落，不远处就能看到临央他们那栋孤零零的旧宿舍楼。
　　整栋楼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就连宿管值班室都是一片漆黑。
　　两人借着阴影绕到宿舍楼前。
　　冰河看了一眼楼梯口紧锁的闸门，直接捞起夕逢跳上二楼的走廊。
　　从资料看，这栋楼除了宿管外就只住着临央他们小队五人，所有人的房间都在同一层。
　　夕逢在走廊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物，与脑中资料对照了一遍，而另一边冰河已经娴熟地撬开了第一间宿舍的门。
　　房中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床铺和书桌，就只有一个小型储物柜。
　　被子被叠得像砖块一般整整齐齐，书桌上也没有任何杂物，桌面被擦得一尘不染。
　　窗台边，一个塑料花盆被打翻在地，各色纸折的花朵和叶子宛若凋零般散落下来。
　　冰河蹲在墙角，抬手摸了摸墙上的划痕，“这里确实发生过激烈的打斗，不过没动刀。”
　　夕逢翻了一下书架上的课本，轻声道：“这是初夏的房间。”
　　冰河摇摇头，“动手的应该是临央。”
　　“所以他们两个是一起被控制住了？”
　　“估计他们小队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你能追踪吗？”
　　“我试试。”
　　夕逢从袋中取出小纸人，低声念了个咒。
　　小纸人在书桌上转悠了一圈，就像蝴蝶一般飘飘荡荡地飞出了窗外。
　　“距离不远。”
　　冰河点点头，带着她从窗口跳下。

　　果不其然，小纸人慢悠悠地向地图上的研究区域飘了过去。
　　离建筑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冰河突然拉住夕逢，“有热成像，隐身术不够。”
　　夕逢闻言，从衣袋取出符纸，在原来的法术屏障上又叠了一层。
　　维持多层屏障对精神负担不小，她的脸色不禁微微有些发白。
　　冰河看了她一眼，迅速穿过监控区域，绕到一个死角，直接三刀在水泥墙上开了个一人高的洞。
　　室内同样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昏暗的苍白灯光透过玻璃门照进室中，门边的电子锁闪着幽幽的绿光。
　　冰河轻轻将水泥碎块放到地上，故技重施，悄无声息地给紧锁的玻璃门也开了个洞。
　　夕逢紧跟着走到走廊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连着的两个仿若拆迁现场的大洞，心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丝无语。
　　这潜入方式，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但她们两个都没有机械电子的相关知识，这样或许是最快捷可靠的方法了，而破洞只要布个简单的障眼法就不会被看见。
　　她不再乱想，集中精神开始感知建筑内的能量流动。
　　按天狼的说法，研究区域内小纸人应该也无法活动，只能优先调查能量聚集明显的节点。
　　清晰的能量环流依次穿过各个研究室，在最深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漆黑而幽深，仿若诱人坠落的地狱。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感知一下子断开了，额上不知不觉间渗出密密的冷汗。
　　冰河回过头，“发现什么了？”
　　“……控制核心在最深处，我们附近有一个节点。”夕逢暗暗压下狂跳的心脏，冷静地说明。
　　“就近还是去核心？”
　　夕逢微微犹豫了一下，“就近。”

　　大半夜里，某些房间内还有研究员在值班，隔着墙壁还能听到仪器运转和偶尔传来的哈欠声。
　　两人贴着墙根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随着与核心的距离拉近，空气中的异样感愈发鲜明。
　　夕逢停在一道钢板门前，轻轻道：“就是这里。”
　　冰河贴近听了一下，确认里面没有值班人员，直接手起刀落将钢板门卸掉了一半，率先走进门内。
　　室中摆放着大量体积巨大的仪器，正中央，盛满淡蓝色溶液的玻璃培养皿里漂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是临央。
　　冰河环顾一周，迅速将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全部找了出来，夕逢依次一一贴上符纸。
　　确认不会被看到后，两人才谨慎地靠近培养皿，俯身细看。
　　临央被换了一身病号服一样的白色单衣，表情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裸露的手脚上却清晰地浮现出密密的蓝色光纹。
　　夕逢凝神观察了一会儿，不由凝重地皱起眉头，“通过的能量环流正在辅助异质侵蚀她的意识。”
　　“不是一般的异质感染？”
　　“她的身体原本就植入了大量的异质回路，现在因为与活性化的核心连上了，受影响的回路不断地在延展和扩张。”
　　夕逢看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监视数据，虽然没能看懂，但也能感觉到主要监控指标都在一点一点缓步上升，而且即将接近满值。
　　“若猜测没错，军校应该是想趁着核心的活性化将他们的身体组织完全置换为异质。”
　　“变成像那个弹琴的人一样吗？”
　　夕逢摇摇头，“在身体完成置换前，意识就会被彻底侵蚀，不可能保有自我意识。”
　　冰河目光微沉，没有再多问，蹲下身观察了一下培养皿的结构，抬头望向夕逢，“救吗？”
　　她的意思很明白。
　　若是暂时不管就此前进，无法保证之后还能够折返。
　　但若是带上状况不明的临央，不仅会拖慢脚步，给潜入增加不可控因素，也许还需要放弃核心的调查。
　　而次日，军校必然会全面戒严。
　　夕逢思考了一会儿，“这次的潜入，主要是为了确认临央和初夏的状况，对核心的调查并不在原计划内。”
　　而且之前封城传来过信息，说军校的核心已接近完成，极有可能具备和原核心一样无法攻击的特性，在找到有效应对办法之前不要贸然靠近。
　　“明白了。”冰河举刀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培养皿侧边的锁，伸手把临央从溶液中捞了出来。
　　淡蓝的溶液一接触到空气便迅速蒸发，临央皮肤上的光纹也随之变淡，渐渐地消隐下去。
　　她却并没有马上恢复意识，眉头紧蹙仿若正陷于噩梦之中。
　　夕逢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异质侵蚀已经停止了，但她的精神过度疲累，暂时醒不过来。”
　　冰河脱下外套盖在临央身上，单手将她扛了起来，“要继续潜入吗？”
　　“其他的能量节点都很小，我需要再次定位一下。”
　　夕逢说着，正要凝神感应，冰河却突然神色一紧，猛地转身举刀一挡。
　　叮的一声脆响，连钢板都能轻易切开的刀刃居然被生生架住。
　　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不知何时从暗处蹿出，手臂处翻起的刀刃挡下了冰河的短刀，随之一脚踹向她的腹部。
　　冰河猛地把临央扔向夕逢，双手护在身前，硬吃下了这一击，强大的冲击登时让她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夕逢连忙接住临央，同时掏出符纸，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布下隔音阵法。
　　下一秒，冰河便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将光滑的墙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这时，两人才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相貌和小猫有几分相似的金发青年，玻璃般的无机质眼珠闪着危险的红光。
　　是军队研发的仿生机器人。
　　冰河落在地上，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胸口，“小猫是探索用的型号，这个……应该就是战斗用的了吧。”
　　“我们被发现了吗？”
　　“不一定，这个是因为培养皿被破坏而激活的。”
　　冰河看了一眼那个机器人拖在身后的接头，压低身形进入临战状态，“你注意外边的动静。”
　　“嗯。”
　　话音一落，冰河再次飞身抢上，刀尖直刺机器人的眼球。
　　机器人也似是完成了目标解析，敏捷地侧身一闪，手臂翻起的刀刃割向她的喉咙。
　　冰河横刀一格，猛地抓住它的手臂，用力一拧，直接将整条臂膀从肩关节处扯了下来。
　　关节处断裂裸露的电线噼里啪啦地闪着蓝白的火花。
　　看来和小猫一样是所谓的“原型机”，力量虽强，动作和反应却远远不能和真人相比。
　　单论速度，小猫说不定还在它之上。
　　她不再留力，低头避过割来的刀刃，干脆地将机器人的另一条胳膊也拧了下来，同时狠狠一拳砸向它的头颅。
　　机器人的半边脑袋被打得凹陷下去，半透明的眼球从眼窝中掉了下来，滴溜溜地滚过地面。
　　冰河收回有些红肿的手，一刀对着眼窝捅了进去。
　　蓝白的火花猛地炸裂开来，机器人动作一僵，随之就像被切断了控制一般重重地倒在地上，另一只眼珠的红光渐渐地暗了下去。
　　冰河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已经彻底停止运作，才拔出短刀站起身。
　　刚背过身，已然破烂不堪的残骸却突然悄无声息地再次亮起。
　　墙边的夕逢脸色一变，猛地扯出符纸大喊一声，“它要自爆！”
　　透明的防御结界堪堪成型，灼目的火光已然吞没一切，她只觉眼前一暗，整个人已被强烈的冲击掀飞出去。

　　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视野不断地摇晃着，隐约间仿佛听见仪器尖锐的警报声。
　　身体似是被什么压住了，夕逢艰难地动了一下，只觉脸颊一暖，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滴在脸上。
　　冰河一动不动地倒在她身上，双目紧闭，殷红的血不断地从头上滑落下来。
　　夕逢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咬牙小心地将她扶起。
　　手碰到她的背脊，只觉一片湿滑。
　　夕逢心下一震，努力地稳住心神，低声念咒，捏着符纸的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温热的血依然不断地从指间泱泱渗出。
　　刚才的防御结界并没能挡住爆炸的冲击，结界碎裂的刹那，冰河冲过来一把将她和临央护在了身下。
　　隔音阵法和加固过的墙面将爆炸控制在了房间内，仪器尽数被炸成焦黑的废铁。
　　刚才那一下分明是人为引爆。
　　有人在她们与机器人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但却没有马上拉响警报，而是一直等到了冰河放松警惕转身的一瞬间，想把她们一次全部炸死。
　　勉强止住血，她忍着手脚烧伤的剧痛，有些踉跄地想把失去意识的另外两人扶起，却只觉脚下一软。
　　长时间维持多重阵法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来。
　　涔涔的冷汗混和着泥灰与血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用力地咬着下唇，扶着墙努力站稳，已经脱力的手却不小心一松。
　　临央一下子滑落在地，脑袋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墙上。
　　她的睫毛微微一动，有些茫然地慢慢睁开双眼，立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夕逢？”
　　夕逢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无力开口，只是面色惨白地扶着墙，剧烈地喘息着。
　　临央环顾一圈被炸毁的实验室和重伤的冰河，瞬间已然明白了状况。
　　她一手将冰河扛起，一手扶过夕逢，直接将身上的设备开到最大，闪电般从被开洞的钢板门中窜了出去。

　　监控屏幕前，教官静静地站着。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垂下了眼。
　　屏幕幽冷的光将他的神情映得晦暗不明。
　　没想到，这样都没能将那个血鸦炸死，那一族的体质果然不能依常理推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蓝色光影穿过走廊，流星一般越过外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之后，只怕不好应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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