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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许慎回到自己居住的工作室洗个澡准备睡觉,坐在床边擦头发的时候听见手机提示音:有人加他。
“不知道又会是谁?”许慎点开手机,准备设置忽视这条消息,一看对方的备注愣了。
“Smore集团Mr.韩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我是Smore集团的韩助理,请通过”
不知真假,许慎点进对方的朋友圈,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大概是真人吧。”毕竟他没见过哪个人朋友圈里除了工作上的事,就是各种养生和转自官方辟谣营销号的消息。
许慎想了想,决定暂且信这么一次:“老胡让我注意和Smore集团的交接工作,大概就是这个。”
殊不知在他这里千回百转地思虑,网线那头,白凝京盯着手机屏幕,急得抓耳挠腮:“通过啊,怎么还不通过?”好歹是他马甲的证明工具啊。
几分钟的时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白凝京收到对方通过的消息,兴奋得快要从床上蹦下来:“啊他通过了!”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打下几个字。
韩遥眼中的毒舌白老板,此刻开心得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唔,想吃甜的。”白凝京捏着手机,翻箱倒柜,找寻自己几天前放在柜子里的软糖。
毒会上瘾,甜味也会上瘾。
香甜的糖果味道,很贴合此刻白总裁的心情。
许慎正要打开吹风机开关,被消息提示音吓一跳:“搞什么?”
是来自对方长长的回复:“许先生你好,我是Smore集团总裁助理韩助理,很荣幸这次与你合作。”中规中矩、公事公办的言词,正经得不像话。
许慎拿着吹风机不方便打字,直接发语音:“你好,我是许慎,我很高兴和贵公司合作。”
“有多高兴?”
额,许慎看着这条消息直接愣住: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理解这句话所带来的含义。
如果说是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交谈,然后对方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像是在挑衅。可是不该啊,对方好歹是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助理,之前和他也没见过,应该不存在有过不去的事情。排除这一点,那么,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
许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想说的话打了出来接着又删掉,最后他放弃挣扎,直接发了个“?”过去。
谈话就是这样,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话题或者无法回答的话题,可以把皮球踢回去。
而且,自己并不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何含义,这样问他无可厚非,如果能让他解释清楚是什么意思就更完美了。
思来想去,许慎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毕竟作为一个快要告别这个圈子工作的人,这样的机会是不能任凭自己的任性搞没。
直到他吹干头发,对面也没有发来消息。
“应该是睡了。”许慎摸摸自己已经干燥的头发,看显示栏上的时间:23:47。
确实是大部分人入睡的时间。
许慎对对方没有回复不感到奇怪,他卷好吹风机的线,把它塞进抽屉里,接着拉上窗帘,关灯,跳到床上开启他的睡眠模式。
清河市灯火辉煌璀璨,照亮每一个街上行走路人的脸庞,巨大的荧屏发出的光芒,刺激着那些黑夜中恐惧光明的人。
有的人,还没睡;有的人,刚入睡;有的人,梦没醒。
入夜后的丰水台巷很吵,吵闹声、打骂声不止,好不热闹,给这冷冰冰的人间增添了几分生活气。
白小景抱着姚平安柔软却没有温度的尸体,即使双臂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他也不愿意放开,好似这样做就能用他的体温唤醒那永远不会醒过来的人。
晚春时节,夜间温度依然很低,路边从枝叶中刚冒出一丁点的花苞,在汽车尾气中焉了头,无精打采去了精神。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凌晨过后,走在街上的,是一对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他们之中,有的是情侣关系,有的是交易关系,情到浓烈处,双双无法自拔,靠近一处阴暗的地方,肆意发泄身上过多的精力。
这样的世道,且行欢乐更值得。
他们没有看坐在路边的白小景一眼,或许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活人。
白小景垂着红肿的眼皮,凝视着他怀里的平安,也不在意有人就在他附近,发出来自动物基因深处的动情的乐章。
世界上什么样的东西最不值钱?数量多的。
因为会有无数的替代品。
量大就贱,物以稀为贵。
在这颗星球上,普通人的数量即将挤爆星球生物容忍量的边缘,死一个人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要知道,在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群眼中,每时每刻死去的人之中,比白小景怀里抱着的一个黑户,有价值得多。
他们这群人,确实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臭虫,人们只会为他们的离开拍手称快,为世上少了一个生物和他们争夺日益匮乏少之又少的资源而兴奋。
白小景知道自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在他们这种年龄,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天真这种稀罕的特性,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
世上那么多傻白甜,是靠人宠出来的。
白哥死的时候,他们即使那样不知所措,不也照样挺过来活下去。世上少一个可以牵挂依靠的人,他就会更坚强。
平安体内的生命特征,早已随肚子上那个大洞,化作一阵热气轻烟,消失在空气中。
白小景将平安尸体放平,消失在黑夜中。
墙角蛐蛐几番鸣唱几番,不知道来回折腾了几次。
白小景才归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提出一桶清水,细细擦拭着平安身上凝固的血块。
天快亮了,他得抓紧时间给平安收拾好,背着他离开丰水台巷,然后去城北求那里的吴老头,请他帮忙火化。
他脱掉外套,把最里面穿的一件长袖脱下来,套在平安身上,努力让一个未成年人走得体面一点。
生前生活在一个腌臜的环境,死后赤条条离开,白小景不希望平安最后的时刻身上都是肮脏的。
附近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静悄悄的。
昏暗的路灯光线提示他:天,就要亮了。
白小景用从从平安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裹进那个拳头大的血洞,用他干瘦的躯体,背着比他还轻的平安,一步一步走向城北殡仪馆。
城北殡仪馆的老头脾气不好,但人却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好的第二个人。
不过也挺好,平安可以下去陪白哥,两个人一起说说话,白哥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白哥,他亲爱的白哥,一个勇敢的男孩,却很怕黑。
一个生活无比苦涩的男孩,却嗜糖。
一个经历过漫长黑夜的男孩,却欢喜地追逐阳光。
他的存在看起来很矛盾,却真真实实存在过。
许慎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多梦易醒。
凌晨两点多,他醒了。
他好像梦见了一个故人,一个在记忆中如今已不在世的故人,可和往常一样,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记得那声音很温柔,很熟悉,一句一句,在安抚他。
许慎用手抚平凹凸不平的眉间,揉揉隐隐发痛的眉头,转身继续沉睡。
这样的梦,他做了五六年了。
用杨挺的话来说,可能是他前世欠了谁的情债,对方是个记仇的性子,所以这一生痴缠着他。
管他呢,一个看不清人脸的人,能怎样?
许慎这样安慰自己,呼吸平稳,再次堕入另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驻扎在殡仪馆工作的老头是个单身汉,没有老婆,早年捡回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好好养着,结果没等几年,死于一场意外。从那以后,他找了这份殡仪馆的工作,一个人看守里面的死人。
老头姓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有礼貌的会称呼他为吴老,趾高气昂的会直接喊他老头子。
也对,谁会把精力花在这样一个晦气的老头身上呢?知道他的姓名又能怎么样?就能换来自己所爱之人的离开吗?
不过吴老头都不在意,他脾气很怪,不爱说话,但是很喜欢吓唬他们这群破小孩。
殡仪馆工资不菲,但在里面工作的人需要胆子很大,而且不怕晦气。
用吴老头的话来说,他是个晦气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大了没一个姑娘瞧得起她,好不容易等到老的时候养了个女儿,女儿却死了。跟他亲近的人都死了,最后只留着他一个人。要他说,他是个很晦气的人,只会给别人带来晦气,所以他不怕。
白小景把平安的尸身放在一个平坦干净的地方,绕过正门,从窗户往里觑。
早上五点多,还不到殡仪馆正常工作时间,本来就是人们眼中晦气的地方,门口冷冷清清说得过去。
吴老头应该还没有起来,屋里面的窗帘拉了起来,留下一丝缝隙供外人在外面偷窥。
屋子里摆设很少,一个大床,一排排柜子,上面摆放着形状各异的不同材质的骨灰盒。
谁说死亡就是平等的?富人能够选择高端的手段来延续自己寥寥无几的生命力,还能继续挣扎,他们生前住高楼,锦衣玉食,死后依然占据着一大片地。
蝼蚁死后作为肥料都会被人认为是废料。
殡仪馆分成三个部分:中间专用来火化尸体,后面是冷库,用来摆放尸体,左边摆放放着等人前来领取的骨灰盒。最右是员工日常生活居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十几米远的距离。
人类是个奇怪的物种,对于有生气的活人不怕,倒是对没有呼吸的死人怕得很,或许是怕这群没有呼吸的死人夺走他们鼻腔里那温热的气息吧。
白小景来过这里,对这里面的工作安排略知一二:殡仪馆员工不够,每晚只能安排两个人守夜,一处是摆放尸体的地方,那里专门腾出一个房间供活人休息;另一处是摆放骨灰盒的地方,活人跟骨灰一起睡。
据说,吴老头那个女儿的骨灰,也摆在这里面。
现在看来,吴老头昨夜应该是在这里值班,因为白小景看到了摆在柜子最上方的那个粉红雕花的骨灰盒。
粉红色,是小姑娘最爱的颜色。
那个小姑娘,白小景以前见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喜欢抱着吴老头亲手做给她的一只布娃娃,很喜欢咯吱咯吱地笑,狡猾得像只狐狸。可惜肺不好,走上几步会喘。
小姑娘逝世后,吴老头脸上再难见到笑容。现在想来,和女儿相处的那几年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偷来的始终见不到光明,迟早会被上天收回去。
就像他和平安,还有白哥。
屋内传来一声异响,应该是吴老头醒了,白小景缩回往前探的头,赶紧绕回去,守在门前。
果然没一会,屋内传来开锁的声音。
吴老头脚比身子先一步探出来,稳稳踩在外面的水泥地上。
“嗯?”他眨眼,看着蹲在门前的白小景,不明所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你们这些小孩该来的地方。”
“吴叔——”
“怎么,惹祸躲我这来了?”
“不是。”白小景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努力克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我是想拜托您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火化一个人。”
吴老头收回放出去的脚,皱着花白的眉头看他:“你上回拜托我做的也是这事,这回又是谁?”
“平安。”
吴老头不说话了,他紧紧盯着白小景的表情,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来。
上次的那个人他不太熟,但说起平安他还是很熟悉的。
毕竟那个孩子看起来有几分像他的女儿晓梅,瘦瘦小小很有礼貌,他心里面挺喜欢这个男孩。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他说。
白小景跪直身子,一脸恳求:“吴叔,您觉得我像是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说的,也是。
一个有良知的人,没到绝路,谁愿意出口诅咒陪伴自己的亲人呢。
“你先起来,我老头子没有那个福气承受你们青年人的跪拜,但是我做事的规矩你应该懂得,我从来不做免费的买卖。你上回寄放在我这里的骨灰盒,什么时候拿走?火化也是要成本的,你总不能让一个五十多岁无依无靠的老头子做没有回报的善事吧。”
白小景哽咽道:“我知道,求求您!我不会存放太久时间的,等我赚到钱后,我会给他们买一块墓地,让他们早些入土为安。在这之前,我在您这里赊着账,您要算利息也可以。”
吴老头闭眼,叹了口气:“算了,普通人活着就是在沼泽里挣扎,何必要处处为难?你我也是天涯沦落人,利息就不用了,我可以替你守着。”
白小景口中不停言谢:“要不我帮您守几次夜,以此来报答您的一二恩情。”
“不行,你是小孩子,不应该呆在这种阴冷的地方。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么我一定会做到,只是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你那个,”吴老头顿了顿,终于记起骨灰盒上贴的名字,“你那个白哥,等了有五六年了吧。”
“六年多,快七年了。”
吴老头沉默了,心中感叹人生无常,对白小景说:“我去洗漱一下,你自己动手把他带进去。”
白小景再次感谢,他把平安冰冷僵硬的尸身背往后房,轻轻放在木板上,对他说:“平安,从今以后,你将会一直平平安安,没有苦恼。你先和白哥说,让他等一等我。等我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下去了,我自然会下去陪你们。但愿上天能够给予我这么多的时间,我一定会……”有些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抚手摸上平安冰凉的额头,白小景怨恨自己不争气,心中的想法斗争许久,最后决定不从平安身上拿走可以用来想念的物件。
“说不定不久后,我就能再见到他。那时,恐怕连给我打理身后事的人都没有。”跟吴老头相比,他何尝不也是一个晦气的人呢?送走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独留他一人存活于这世上。
苟且偷生。
平安双眼合上,两只手手指穿插,平平摆在肚皮上,刚好盖住身上那个血洞。在白小景看来,平安这个时候竟然睡得无比安详,神态无比放松。
再这样看下去,白小景觉得自己也想跟着平安一起躺在坚硬的木板上,任由吴老头把他裹成一只茧,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他才破茧而出。
可这不是平安所乐意看到的。
白小景深深看了平安一眼,眼眶里难得没有泪水打转,他捏了捏鼻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吴叔,平安我就交给您了。你答应我的会做到,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吴老头觉得不妙,他叫回白小景,看着他赤红的双眼,问:“你去哪?不要做一些螳臂当车的傻事来,你如果出了事,下场比他还惨。”他说的是平安,“连个给你捡尸的人都没有,老头子可不希望运气坏得那时候能见到你。”
“我不会,我没那么傻,我只会好好活着,并且努力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白哥说过,只要能活下去,哪怕牺牲一些比死次之的代价也要去做。
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除了冷,什么都没有。
希望,是留给活人的。
吴老头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那种迫切活下去的强烈欲望,但他又觉得怪怪的:好像眼前这个青年,灵魂里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但愿吧。但我还是想跟你说,现在在天上的两个人,正认认真真看着你哪,你要对得起他们。”他是在隐晦地告诫白小景,让他不要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
“嗯,我知道。平安我就送他到这里了,你跟他说不久后我会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下,和白哥一起。他应该会原谅我不愿送他到最后。”
“去吧。”
白小景心情沉重,步履飞快,离开这个沉闷得让人下一秒肺部就会爆炸的地方。
天人永隔的送别,他做的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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