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以缰绳

　　小孩的忘性大，没过几日就忘了山下那长长的车和长相好看的男人。
　　独独留下了脸红的记忆。
　　回忆起来，就像面前有盆烧得滚烫的水，咕噜咕噜冒着白泡，像是马上要溢出来一样。

　　山下的夏天都快到了，而山上的春天才刚过了一半。
　　阿叶摘下一颗树莓放进胸口背着的小背篓，小背篓是竹子编的，胖肚窄腰，上头系了根蓝色的丝带。
　　丝带是前几日树玲子在回镇上的路上捡的，阿叶用一本旧的《三毛》连环画换来了那根丝带。
　　无论哪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连环画被换走了阿叶也挺心疼的。
　　山坡上的人家，只有杨阿叔家的俊宝哥在念书，那本连环画就是俊宝以前的，后来他去了离这五十多公里的县城念书，就把自己的一些旧书送给了弟弟妹妹们。
　　阿叶胆子大，又聪明得很，那几日把俊宝哄得笑眯眯的，所以大多数旧书都进了阿叶的口袋。
　　树玲子早就想借了看，她和阿叶同样年纪，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只是阿叶不怎么跟她玩。
　　树玲子不怎么活泼，总喜欢一个人闷着头做些事。

　　镇上有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山坡上和镇上的小孩都是在里头念完学，之后家里富足些的，就送去外面念高中。
　　俊宝算是个争气的娃，因为跑步跑得快，成绩也不错，被支教的老师看中，资助他去到外头念高中，因为成绩好，家庭困难，又免去了一半的学费。
　　据说还要考大学。

　　阿叶挺羡慕的。
　　她不太喜欢念书，但她想去外头看看，俊宝每个学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生日要吃生日蛋糕，也是俊宝告诉阿叶的。

　　山是大家共有的，所以可以采多少山货，卖多少钱，全靠勤劳。
　　阿叶擦擦额头上的汗，她个子不高，得攀着旁边的油茶树才能摘到枝头又大又红的树莓，同时还得防着不被刺刮到手和衣服，这么一下来，即使山间凉爽，也出了不少汗。
　　树玲子告诉她，吴老师之前问有没有树莓卖，树玲子忙着帮家里采茶，没时间去采，所以就干脆把这个活给了阿叶。
　　树莓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愿意花些时间去采的话，一个背篓都可以装满。
　　阿叶装满了背篓，把背篓背到身后，拄着木棍往回走。

　　从坡上滑下来，阿叶一个趔趄，差点刷了个跟头，小背篓狠狠簸了一下，吓得小姑娘赶紧扶住。
　　还好还好，没颠出来。
　　阿叶不知道吴老师可以给她换什么东西，或许是钱，或许是好吃的，但总归是稀奇玩意，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总想着要好玩的东西。
　　前些日子她已经听阿爸在跟阿婆说，打算明年过了农忙就给她找户人家送过去。
　　阿叶存了些叛逆的心思，她打算等明年春天，就下山去。
　　她不愿意嫁人。
　　山坡上的人家就这么些，往好些想，可能嫁去镇上。
　　可她不愿意。
　　这些小心思自然不能同人讲，尤其不能让阿爸阿婆知晓。
　　虽然她年纪不大，却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能出去说道的事。

　　前些年，镇上一个阿姐，十八岁，在去新人家前一晚寻了短见，一跃跳进了山脚下的那条河，这件事闹了挺久，阿婆每次跟隔壁石蛋妈说起来，两个女人都会说是阿姐不明事理，难为阿姐的阿爸，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后来阿叶每次路过那条河，都会不自禁想起那个阿姐。
　　死亡离十来岁的阿叶还太远了，阿妈走的时候，阿叶才一两岁，并没有印象，自然也没有悲伤的记忆。
　　会不会某一天，我也只能这样？
　　无忧无虑的少女心里慢慢就埋下了这样一颗种子，慢慢生根抽芽，肆意生长。

　　把背篓挂在兔兔身上，趁天色还早，阿叶决定现在就下山把树莓给吴老师送去。
　　新鲜的树莓存放不了多久，阿叶记得吴老师家里有冰箱，早些送过去，还能保持新鲜久一些。

　　到镇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偏了。阿叶背着背篓去到学校——吴老师住学校的职工宿舍。
　　刚到楼下，就看到吴老师领着两个人下楼来。
　　“吴老师！”
　　阿叶脆生生地唤，一双眼睛却定在了旁边那个高个子男人身上。
　　那个人好眼熟。
　　职工宿舍的门口建得很低，男人得微微弯着腰才能过，一抬头就看到皮肤黝黑的女孩盯着他瞧，男人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整张脸就柔和了不少。
　　“徐叶？”
　　吴老师看见了小姑娘，又看到她背篓里透着星星点点的红色，一下子就明白了，也没管阿叶，就侧身热情地对旁边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正好，这小姑娘把上次我说的树莓带来了，蒋总您和秦总正好可以带回去尝尝，味道很好的。”
　　戴眼镜的男人望了望高个子的漂亮男人，漂亮男人点点头，眼镜男人就直接把阿叶手上的背篓接了过来。
　　一看，里面满满当当一篓子都是红灿灿的树莓。
　　阿叶手上没了背篓，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吴老师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红色的递给阿叶：“好了徐叶，快回去吧，待会得天黑了。”
　　阿叶拿着钱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动。
　　漂亮男人看了眼眼镜男人，眼镜男人明了地点头，从包里又拿出好几张红色的钱塞到阿叶的手里，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回去吧。”
　　阿叶攥着钱，呆愣愣地看着他们走了，晕晕乎乎去牵马时，才突然想起来。

　　她的小背篓也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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