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所以你和程之翼是发小？！”于航简直要把自己的眼珠给瞪出来。
　　“我小学的时候和他是邻居，一起玩泥巴，掏鸟窝的好兄弟。”林叙忍不住想逗林叙。
　　“真的？看不出来学霸精英小时候也这么皮。”于航果然就信了。
　　“假的。他没有那么幼稚。都是我干的，他在旁边看着。”
　　“啊，这么没有童年的吗？”
　　“……”
　　“那既然你俩小时候就认识他干嘛看你不爽？你砸了他家的窗户？”
　　林叙反而让于航给逗乐了，哈哈笑了一会才接上他的话，“你是不是傻，结仇也不是这样结的啊。我后来搬家了，但是很巧和他成了初中同学，我俩还同班呢。那时候关系超铁。”
　　于航明显对“关系超铁”四字持怀疑态度。
　　“人家是学霸，你是学渣，我看是到了初中发现不是一路人，就不爱和你玩了吧。”于航开玩笑地说。
　　林叙微怔。这傻子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猜的还挺准。
　　“是啊，不是一路人，我和他打了一架，就不和他玩了。”林叙很快恢复了平时玩笑的模样。
　　“我不信，你别唬我。他看你的眼神简直想把你抽死，肯定不止打了一架。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伤他自尊了？”
　　“……”
　　林叙突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费心和他解释自己和程之翼的关系，这傻子脑子里自有一套关于他俩的剧本，估计还是武侠小说改编。
　　原来在外人看来，他和程之翼已经如此针锋相对了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沉默的对峙，不过是出于一点点少年人的犟、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歉意和许许多多他拼命压抑不敢深思的特殊情感。

　　林叙其实在单方面对程之翼发火之后就后悔了。程之翼比他懂事，比他稳重，但他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年纪，能成熟到哪里去呢？随随便便撒气是不对的，但是又拉不下面子和他道歉。好烦。
　　于是林叙选择逃避，正好暑假期间画室里的师兄师姐要出门旅游写生，他死皮赖脸地缠上去，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高中开学了。还好还能和程之翼上同一所高中，不然可能真的就这么一直错过了。
　　开学之后和他道歉吧。林叙想。确实不该这么不懂事。要怎么说呢？对不起，是我那天太冲动了。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可其实林叙知道，自己那天的歇斯底里不受控制的情绪爆发是不可避免的，他心中压抑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早就到了临界点。程之翼只是不小心直接撞枪口了。又或者，正是因为对方是程之翼，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稀里糊涂地就爆发了。
　　如果和程之翼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林叙大概会毫无芥蒂地和他说自己的烦闷吧，甚至还会干脆地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那么也许那些负面情绪会以和平的方式慢慢发泄出去，他可以更加体面。
　　但是假设不成立。程之翼是那么正面、那么阳光、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和自己这个浑身是刺，生活一团乱麻的混子根本格格不入啊。林叙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慢慢长大的同时，也意味着慢慢人以群分。他贪恋两小无猜，额外绑架了程之翼的三年时光，已经是馈赠了。
　　道歉吧，然后渐行渐远，如果程之翼足够大度宽容，也许还可以保持相视一笑的友好，在提起程之翼的时候还可以冠上“我的朋友”，可以比“我的同学”少一些距离。
　　只是林叙怎么也没想到一遍一遍的心理建设会在开学那天看到程之翼和一个女孩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瞬间土崩瓦解。那个女孩叫陈埃，是程之翼初中时候去参加全市物理竞赛培训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也是他俩突出重围获得省赛资格，最终载誉而归。好巧啊，他们高中居然同班了。大概是天赐的缘分吧。看他们走在一起的画面，简直美好得像是截取自青春校园电影。
　　林叙心中一层一层泛起的酸麻让他觉得陌生，但又像是破开浓雾的一束光，他好像瞬间明白了长久以来的委屈不甘、望而却步是因为什么，有什么在呼之欲出。这种明白让他害怕。
　　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逃避。

　　林叙小时候脾气大，容易闹别扭，但是又很会自我开导，可以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形容。只要他自己想通了就会笨拙地示好，给他一个台阶就又会变回那个真诚热烈、对人掏心掏肺的小屁孩。只是程之翼也没想到这针对自己的、罕见的闹别扭会历时这么久，从高一到高二，一年有余。
　　期间程之翼也不是没有主动去求和过，只是每次都会被林叙冷硬地避开，他甚至没有机会把准备的大道理和软话说出口。这让他陷入一种焦躁的情绪。不如直接把他拖住打一顿好了，程之翼不止一次这么想。
　　因为是学生会成员，程之翼时常需要在学校各处检查，也会时常发现以各种奇葩方式违反学校纪律的林叙，以及林叙的好兄弟。呵，好兄弟。程之翼只觉得气有不顺，但从来都没有狠下心来给林叙记一次违纪。
　　后来有一次程之翼奉命突击检查小树林的时候又撞见了林叙。这一次倒不是和他那帮好兄弟一起了，他和一个女孩相对而立，女孩倒也落落大方，开口就说“林叙，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看我怎么样？我俩试试吧。”
　　行，终于在迟到、早退、翘课、翻墙等罪行之后又来了一个早恋。程之翼想。该来的总会来的。林叙是挺招人喜欢的，女孩应该都会喜欢。
　　程之翼在林叙短暂的沉默中转头就走，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听到林叙给那女孩的答复。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
　　林叙长大了。程之翼想。他的婴儿肥已经不明显了。个子也高了。会有女孩觉得他帅气好看了。
　　“陈埃陈埃，高二那个超有气质的学姐今天去和林叙告白了！我觉得他俩铁定成了！”
　　“怎么又来一个？不是听说隔壁班的宋潇也告白了吗，你昨天还说他俩很配啊。”
　　“唉，好羡慕他们班的女生啊，每天都可以看到林叙。我想换班。”
　　“他们班女生也有好多漂亮的，又是学舞蹈又是学音乐的，个个盘靓条顺。说不定林叙决定内部消化呢？”
　　“啊啊啊，对啊，我上次还看到林叙和他们班的那个陈子怡一起走！”
　　“程之翼？”
　　“陈子怡！和林叙一样也是美术生的那个特别可爱的女生！”
　　被迫听完全程的程之翼：“……”
　　糟心。
　　这桃花朵朵开是怎么回事？
　　林叙的世界好像逐渐风生水起，没有自己在的时间里，他活出了精彩人生。程之翼突然泄了气，那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决定顺其自然，一别两宽。

　　“翼兄。”
　　程之翼驻足回头，林叙单脚着地撑着自行车，对着他举起一瓶罐装可乐。
　　“谢啦。”
　　“走了，拜拜。”林叙抛下一句，踩着单车去追赶前方的于航。
　　真是青春洋溢呢，连头发丝都随风舞出生机。林叙回来了。程之翼想。握在手里的，湿漉漉的可乐就是证据。
　　程之翼揭开易拉罐口小心抿了一口，接着猛灌了一口。甘甜的液体裹挟欢快的气泡顺着食道一路沸沸扬扬到达心底。是快乐的感觉。久违了但又无比真实。林叙真的回来了。

　　“翼兄，来打球吗？”林叙感受到了程之翼试探的目光。不由替他觉得心酸。明明任性的是自己，反而小心翼翼的是他。“让我们见识一下学霸的球技。”
　　“好啊。”程之翼接住林叙抛来的篮球，原地拍了两下，来了一个干净利落的跳投。
　　三分球。
　　林叙倒也没有惊讶，毕竟初中的时候他们还经常一起打球，程之翼的三分球一直都是点燃全场的必杀技。只是旁边看着的人像是被惊呆了，一是震惊于程之翼接了林叙的球，二是感叹上天是如此不公，有的人就是可以同时拥有聪明的脑袋和出彩的球技。
　　“1V1行吗？”林叙环顾了一下一起打球的同学。
　　“可以可以，没问题，你们来。”大家求之不得。
　　“我很久没打球了，你得让着我点。”程之翼摘了眼镜递给旁边的同学。
　　林叙没有接话，运着球就直接过了程之翼，然后三步上篮。周围响起一片欢呼。程之翼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从来都张扬。
　　尽管许久没有碰过篮球了，但熟悉的触感和熟悉的对手几乎瞬间就让程之翼找回了感觉，索性放开手脚和林叙对抗起来。
　　“林叙像是在逗程之翼玩呢，程之翼还玩不过他。”
　　林叙换手很灵活，程之翼总是慢他半拍，以至于后来又被过了好几次。他倒也不急，含笑和林叙对视，果然就等到了林叙分神，果断地断了他的球。
　　“哇，又是跳投，程之翼跳投技术是真的好。”
　　林叙大大喘几口气，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还是挺厉害的嘛，我认输了。”
　　程之翼拍了一把他伸过来的手掌，“下次再来。”
　　“好咧哥。”
　　“我去，程之翼确实有两下子，怎么以前都没见他打过球？你说我要是约他来一局他答不答应？”于航凑过来，一脸兴奋的问。
　　“我之前和他1V1基本没赢过，可惨了。你还是别找虐。”林叙推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肘，“来呗，我们再来？”
　　“瞧不起我？我好歹篮球特长生啊！”于航十分不服气。
　　“诶兄弟，你跟程之翼很熟？”宁骁已经高三了，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倒也经常和林叙这个半吊子一起打球，两人关系还挺不错。
　　“啊，还行，我和他初中同学。”
　　“以前咋没见你俩一块？”宁骁倒也没在意，随口一问。“他技术还行，弹跳力很好。”
　　“得了吧骁哥，让他进校队就别想了，他和我一样，平时打打还行，比赛就算了。”林叙一看到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就觉得程之翼被盯上了。
　　“没想挖他。人家学霸呢。肯定不能耽误学霸学习啊。”宁骁嘿嘿笑了一下，“什么时候你俩一块打球的时候叫上我，我和他练练。”
　　“行啊没问题，我俩经常一块呢。你等着吧。”林叙答应得很爽快。
　　在一旁的于航倒是感到纳闷。一块？什么时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之间最多也就是检查纪律和违纪被抓的关系吧，程之翼每次抓到他们的时候那眼神，简直写满了嫉恶如仇。还发小？还经常一块打球？扯吧。怕是从小就是冤家吧。
　　林叙没有再说什么，运着球又上篮了。他的心脏现在还有点鼓噪，和程之翼对上眼神的瞬间就乱了阵脚。
　　唉，真是没出息。林叙暗暗唾弃自己。

　　难得见林叙自己一个人，平时他身边总是围着三三两两的朋友，好像永远不需要安静。
　　“回家？”程之翼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快走两步赶了上去。
　　“对啊。”林叙懒懒地应了一句，发现是程之翼的时候有一点错愕。总是有人从四面八方凑上来和他说话，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程之翼也会这样。
　　“还住在原来的家里吗？”程之翼记得他以前的家不是这个方向。
　　“不住了，现在住学校附近，去画室方便。”林叙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
　　“画室还是原来的画室吧，那是挺近的。”程之翼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阿姨现在怎么样？”
　　“我妈？她很好啊，还是老样子，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会累。最近都在上海谈生意，好久没见她了。”林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大概终于学会了隐藏情绪或者终于学会了看开一点。
　　“那……”
　　“你想问我爸？不知道。”林叙觉得自己和程之翼之间真是很神奇，就算之前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交流，但默契似乎还在。他总是能感觉到程之翼想说什么。
　　程之翼沉默了，在等林叙的下一句。
　　“我吗？我挺好，这次是真的。吃嘛嘛香，早睡早起。”除了你，我一切都顺意。
　　“还抽烟吗？”
　　“偶尔吧，你介意？”林叙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还行，别抽太凶就行。”
　　“我基本上每次抽烟都会被你撞见，但真的就那么几次。”林叙一本正经发誓。
　　程之翼瞥了一眼他发誓的时候从来并不拢的三根手指，显然没有相信。
　　“嘁，爱信不信。”林叙也没想要解释更多，于是换了话题，“什么时候带你去我画室看看吧？学霸有时间赏脸吗？”
　　“林老师的邀请我必须有时间啊。”程之翼不动声色地回怼林叙的打趣。
　　“靠。”林叙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觉得被人称为“老师”特别酷，所以又常常会要求程之翼管自己叫林老师。简直比叫老叙还要羞耻。“能不能不要提？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还是可以轻易就让他炸毛，程之翼很满意自己的功力尚在，因此顺毛也顺得殷勤。
　　“我到了，这么晚了就不请你上去坐了，拜拜。”林叙挥了挥手里的钥匙串，一阵叮叮咚咚。
　　“嗯，拜拜。”以前他们也常一起回家，只是林叙家更远一点，所以每次都是林叙等他上了楼再自己回家。现在好像角色互换了。原来目送一个人回家是这样的感觉啊。
　　看他被一幢房子吞没，隔离开所有外界的吵闹是非。会忍不住好奇，在那个独属他的几平米地界里，他怎样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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