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扇

作者:Etal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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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花有露


      “大王。”待他更衣返回书房,端木策果然已等在殿外。脱去盔甲后,他少了几分锐气,仿佛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每每见到你,孤就对玉环王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独孤湛笑道,“你二人常混在一起,怎得他就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玉环王天性洒脱,无忧无虑,其实臣也很羡慕。”端木策微笑答道。
      独孤湛赐座,待宫女奉上茶水后挥退众人:“这里只有我们俩人,也不讲那些虚礼了。我看你今日在城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临行前一日,齐鼎皇帝单独召见我,令我将此信亲手交给大王。”端木策取出一封密信。
      独孤湛一怔,接过,当面拆开。
      信上所写的内容是端木策一路上都在反复遐思的秘密,因为齐鼎皇帝将此信交给他时的表情十分值得玩味。然而大王没给他任何可以揣测的线索。端木策唯一能看出的是这封信激怒了独孤湛,因为他刚一阅毕便将它投入火盆,同时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公主离京那日是何情形?”再转身时,独孤湛已敛去怒容,“何人相送?宫中有何反应?途中如何交接?你且一一道来。”
      “公主卯时自清河王府出,入宫向皇帝辞行。之后由礼官送公主出宫,我于宫外迎公主登车。”端木策一顿,“此时有宫人奉太皇太后口谕来,道路途遥远,赠公主及清河王子若干点心、数块茶饼,赵女官亦得了些吃食。”
      “太皇太后所赠吃食?”独孤湛不敢相信地重复一遍,“此话当真?”
      “的确只是一些点心。”端木策也颇为无奈,“不过走了一两日就被吃完了,连装点心的盒子、匣子都被公主吩咐扔了。”
      独孤湛点点头,端木策继续说道:“皇帝派禁军百人随行,因公主不惯坐船,我们只行陆路。好在一路无事发生,沿途也有驿馆及地方官接待,虽每日赶路,倒也不太辛苦。待出齐鼎地界,齐鼎使臣、禁军止步,我们与驻扎幽州的耶律将军汇合,入幽州城休憩一日,略作整顿后又重新上路——”
      独孤湛示意他到此为止,入北陵后的事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临别当日,公主是独自一人觐见皇帝的?”
      端木策一愣,略思索后,他如实道来:“除赵女官外,双方使臣亦在场。皇帝的一名宠妃也在,据说她与赵女官相识,公主向皇帝辞行时,她二人曾于后殿私语片刻。”
      “所以,齐鼎皇帝是一个怎样的人?”
      远在中原的那位君王在独孤湛脑海中仍是一个十分朦胧的形象——他是帝王幼子,出生丧母,与异母兄长们年龄差距颇大。皇位本与他无缘,然而数年间兄长们要么谋逆被废为庶人,要么病逝,最终先帝英年早逝、膝下无子,只好将皇位交给这位不声不响却笑到最后的幼弟。
      端木策思索片刻,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如一只狐狸,狡黠却不足为惧。”
      “是么?”
      “一个大权旁落的皇帝,不过只是傀儡而已。”端木策回答,“他能登帝位是多方角力的后果,而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民间甚至有‘雁返,雁返,雁衔龙心;彘来,彘来,彘食凤髓’的歌谣,暗讽太后和朱奉才谋害皇子、逼杀王妃的事情。”
      “如此说来,广川王妃之死是和传言中一样的?”
      齐鼎太后不曾居后位,但这并不妨碍她的野心。她育有皇长子,成年后封广川王。皇后所出的纯惠太子惊马而亡后,广川王被立为储君。太后不喜广川王妃,欲让自己的侄女取而代之,便在行太子封礼前将王妃召入宫中秘密鸩杀,连带其所出皇孙亦死得蹊跷。
      “她如此嚣张,竟无人能管吗?”
      “太后一族在朝中根基颇深,又有朱奉才一系在暗处活动。后宫之中,先皇后柔弱、太皇太后上官氏早已不问俗事。具体如何,臣也不得而知,只知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只盼君王贤明,不被奸人左右。”
      “你不过逗留几日就听到这么多消息,可见齐鼎民间对太后一党有多么怨恨。”
      “正是。百姓对皇帝仍怀有期望,但是……”
      “我听说齐鼎皇帝亲政已有两年,朝中宫中却仍乱成这样,莫非他手中无一点实权?”
      端木策摇头:“短短几日接触,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太后党在明,朱奉才在暗,这位皇帝应当也如芒刺背、如履薄冰。”
      “宦官弄权,当真荒唐至极。”独孤湛若有所思,“那么你方才提及的谋害皇子一事,想必说的是清河、胶东二王了?”
      “正是。”
      端木策此行绝不只是为了迎回公主。元和宫变后,独孤湛一度落入天牢,生死难料。幸得端木元帅等人相助,方能登上王位。如今北陵国力渐长,他自然想要朝外扩充自己的势力。往西,完颜氏建国不过十余年,其太子妃乃厉王同母姐,即独孤湛异母长姊,此时绝无与姻亲反目的理由。往东,东胤式微,但独孤湛母亲是东胤和亲而来的公主,有这层关系在,东胤亦轻易动不得。那么就只好往南看了——
      “原来时辰已不早了。”不觉已到晌午,独孤湛索性留端木策用饭,“齐鼎的事且放放,归程你途经十二州府,这一路上民生如何?治安如何?”

      王太后殿中,独孤重琰也被留饭。二人支了汤锅,涮些肉片吃,又尝了些西域来的葡萄酒。末了重琰兴起,令一位宫人去取她自齐鼎带回的茶饼。
      “母亲也尝尝儿的手艺。”重琰于茶道上已大有进益,太后品过后不觉莞尔:
      “我儿好手艺。此茶可是皇家贡品?”
      “不错,母亲果然眼光独到。”重琰笑道,“临行前齐鼎的太皇太后赐下茶饼数块,这便是其中之一。母亲若喜欢,我再送些来。”
      “既是太皇太后所赠,你便留着宴客用。我不懂茶,给我岂非浪费。”重琰自幼养于太后膝下,阔别数载,太后亦察觉到她性情上的转变,“我听说齐鼎人多精于茶道,不知你的师傅是哪位?宫中女官么?”
      重琰不疾不徐地放下茶壶,神色不变:“不。我的茶艺是清河王所授。”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号,太后一愣,不由问道:“清河王……待你好吗?”
      “清河王于我,不似夫婿,更似父兄。他长我十余岁,待我如家人。”重琰莞尔,“清河王喜茶,府中侍妾亦擅此道,他们时常赌书泼茶,我的茶艺就是从这里习来。”
      “侍妾。”太后敏锐地捕捉道她话语里透出的信息,“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叫玄意么?”
      “是。今日玄意因舟车劳顿颇为困倦,改日我领他来拜见母后。”重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询问起独孤湛后宫的事,“我仿佛还未见到大王的嫔御们。”
      “宫中无王后,也就寥寥几名嫔御,大王吩咐过叫她们不得来打扰你。”太后说,“对了,后日大王将设宴宫中为你接风洗尘,南阳亦会入宫。”
      南阳长公主为太后所出次女,因太后长女远嫁西凉,南阳便被许给北陵望族述律氏,此后一直留在都中。
      “母亲为何面露忧愁?”
      太后长叹一声,这才缓缓道来:“去年秋狩后,大王令驸马领银州刺史一职。”
      “这是喜事呀,”重琰诧异,“南阳不高兴么?”
      “南阳不愿随驸马去银州,如今独自住在都中。”太后十分忧愁,“驸马年少时有从军之心,尚公主后便渐渐熄了这念头,也不热衷于仕途。南阳最不喜他这一点,近年两人常因此吵架。此次南阳嫌刺史一职低微,驸马却颇为高兴……”
      北陵前身为各部落,游牧而居、互通有无。独孤氏势大后开始独占鳌头,最终大一统。虽仿汉制,但各部落演化而来的家族却不容小觑,仍有左右朝堂的能力。其中耶律、述律、拓跋、高、韩这五大姓被称为“五族”,不似王族胜似王族。南阳的驸马既然出身述律氏,必然胸有大志,不愿囿于区区一个公主府。
      “这件事大王可知道?”
      “自然知道。虽不曾说过什么,但他大约是有所不满的。”
      这不满可能是对南阳,也可能是对驸马。重琰想道。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太后继续说道:
      “当初述律、拓跋和高氏支持厉王,你阿兄依靠汉家起复,虽也借了些韩氏和耶律氏的力,但到底与五族渐生隔阂。”太后摇头,“近些年大王有意扶持汉人,已不大愿意任用五族中人。南阳有意让驸马向你阿兄求个高位,但……”
      “后日家宴,母后不妨再劝劝南阳。驸马若在任上做得好,大王必然会重用他。毕竟驸马不比旁人,在王兄眼中肯定是不同的。”重琰点到为止,太后露出一丝笑意,转而问道:
      “你今日可会去拜见你母妃?”
      重琰的笑意淡了些:“提她作甚。”
      “萧妃终究是你和大王的生母。”太后说,“她近年醉心佛事,或许性子变了也未必。”说到最后,连她的口气也渐渐软下去。
      “母亲不必劝我。”重琰蹙眉,“我与萧妃无几分母女情义,对此我自有主张。再者,后日的家宴,难道她会缺席么?”
      见她如此,太后亦不好再说什么,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青黛,倒勾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南下前我遣往你身边的那个侍女怎没有回来?我记得当年随行共有四人……”
      “紫菀么。”重琰语气淡淡,“她入宫做了齐鼎皇帝的妃子,如今已是韩昭容了。”

      独孤湛做王子时的正妻已故去多年,此后他未再续娶,如今宫中由两位贵妃共同理事。她们虽未现身,却将事情料理地极好。不仅拨了宫人给她,亦想到了玄意,为他指派了侍女数名。
      “玄意可用过午膳了?”
      乳母摇头:“公子胃口不佳,不肯用饭食,只吃了些艾糕和冻梨,如今又在吃酒果。”
      “小公子想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吗?”重琰步入屋内,目光扫过四名侍女。玄意急忙放下酒果,喊了声“母亲”,旋即引她去看他习的字,竭力想要揭过午膳这一段。
      不同于齐鼎习惯的一日两餐,北陵乃游牧起家,又在苦寒之地。当地人日出日落各用一餐,晌午亦需用些吃食,否则耐不住风寒。如今虽不再游牧,但这传统却延续了下来。
      “早膳你就没有好好用。”重琰说,“这些点心美则美矣,岂能当做饭吃。”
      “母亲,”玄意撒娇,“我今日起的迟了——”
      “艾糕、冻梨均为寒凉之物,怎能在这个时候吃?酒果也不是给幼童食用的,都撤下去。这次姑且罢了,若有下次,我定重罚。”重琰语气不善,“上些白肉胡饼和奶茶。”她看向玄意,神色严肃,“此地不同于齐鼎京中,我们一路北上,想来你也渐渐察觉到了这里风霜的厉害。”
      玄意乖乖点头。
      “殿中有火盆可取暖,但无火龙,终究不比从前在清河王府时那样容易过冬,你若受了风寒可怎么办。”她要的吃食很快送到,重琰撕开一块胡饼,“尝一尝。”
      白肉鲜嫩、胡饼喷香,玄意不觉吞咽一下口水,重琰察觉到,令乳母服侍他用餐,自己则拿起玄意写的几篇大字,细细端详。
      “小公子的字写的十分不错。”赵青黛在一旁看到,称赞道,“再过几个月,兴许就能同大王商量,为你开蒙了。”
      提到开蒙,玄意顿时激动起来:“赵姐姐,不知宫里可有与我年岁相仿的王子?我做个伴读大概也是不错的。”
      青黛一愣,与重琰对视一眼,旋即摇首:“宫中尚无王子,但小公子要是想找伴读,应该不是难事。”
      “这样啊。”玄意应了一声,不知又在想什么。重琰又对他的字指点一番,嘱咐乳母几句后带着青黛返回自己寝宫之中。
      “说来倒也奇怪,”屏退众人后,重琰开口,“王兄登基已过数年,宫中竟无新生子吗?”
      “不知,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毕竟大王不比安成皇帝那样先天不足,也许只是时候未到。”青黛挂起床帐,劝她休憩片刻。她口中的安成皇帝即齐鼎班太后的亲生子,因无子,崩逝后皇位才会落到如今那位的头上。
      “王兄下午恐怕会来,我略歇一歇,半个时辰后记得把我叫醒。”
      然而重琰这回却料错了:独孤湛没来,只派人来传了旨,赐赵青黛女史一职,另有赏赐若干,仍让她留在公主身边侍奉。
      “我原以为王兄会来问我齐鼎的种种事,没曾想却是你的喜事。”重琰对镜梳妆,心中却还有件事,“我们临行前……她喊你去做什么?”
      “她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不过只是想为自己换一个好前程罢了。末了又说一些羡慕我能归乡之类的话。”青黛答道,“齐鼎后宫倾轧向来残酷,她虽细细粉饰过,我仍能看出她过的不太如意。”
      “这也是她自己求来的罢了。”
      “正是。”青黛顿了顿,“说到这里,也该将咱们宫里的奴婢筛一筛了。”她见重琰不太严肃的样子,不免有些着急,“这里虽比齐鼎好去太多,但公主身边也需要有些得用的人。”
      “不急在这一刻。做公主可比做王妃要安全得多。”重琰倒无所谓,她微微出神,“就算要挑选宫人,等我们知道驸马身份后再选也来得及。”
      青黛吃惊:“驸马?”
      “王兄怎么可能真的把我一直供养在宫中。”重琰十分平静,“他急于培植汉人一系,我又是他同母妹,这不就是天然的棋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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