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海顿准备再去探望一下莫扎特。

　　他为这位忘年交好友去买了一束看起来平易近人而又不失体面的花：热烈绽放的红玫瑰里挟了几朵纯洁如雪的百合，又用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满天星点缀在四周。沃尔夫冈说过：“海顿爸爸是世上唯一能让我如此开怀大笑的人。”他很想念沃尔夫冈明快的笑声和纯洁无暇的笑颜，想念他欢快地拥抱他，说：“海顿爸爸，您是我最爱的人。”

　　“我也爱你，沃尔夫冈……”海顿望着眼前鲜艳欲滴的玫瑰这么想。

　　海顿捧着那束花来到墓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路德维希遥遥出现在墓地另一端，怀里也抱着一束花，和他怀里的那束一模一样。他看也没看海顿一眼，径自抱着花走到了莫扎特的墓前，把花捧了起来，虔诚地闭上眼睛吻了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莫扎特的墓碑下面。

　　“沃尔夫冈，无论生死，我永远爱你。”路德维希的声音很低，但是海顿都听得一清二楚。

　　路德维希又小声对莫扎特低语了些什么。然后起身，这才转向海顿，打了个招呼：“海顿爸爸，多巧啊。日期，时刻，”他打量了海顿几眼，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还有花。……没想到，你也起得这么早。”

　　“起晚了可不行，”海顿笑了笑，照顾着他的听力口型夸张地大声说道，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他放在墓前的玫瑰：“你看，缅怀莫扎特可是要排队的。”

　　贝多芬大笑了起来。

　　“海顿爸爸，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我敢打赌你这一点迷倒了不少人——包括沃尔夫冈。——噢，我已经和他说完了。你请便吧。”说着，退开了一步，对着莫扎特的墓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海顿笑叹道：“那真是承蒙你谦让了。……不过，路德维希，我碰巧也有话想跟你说。”他上前去把花束放在路德维希那束花旁边，两束红玫瑰在清晨的黯淡中火焰一样熊熊燃烧。海顿轻轻抚摸了墓碑上的名字，说道：“沃尔夫冈，我依然爱你。今天我原本是专程来看你的。但是现在碰巧路德维希也在，我得去和他说几句重要的话，稍后再来找你。”说罢，他俯身亲吻了微凉的石碑，想象那是沃尔夫冈当年送别他时泪流满面的脸颊。

　　路德维希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神情讶异而悲悯。海顿起身时路德维希也跟着抬头，他好奇、不安而焦躁地望着海顿，眼中的光芒和他身后的初升的红日一样热烈。“你想说什么？”

　　“我也爱你，路德维希！你听得见吗？”

　　然后，海顿走近了惊讶于他竟然会为此大吼大叫而望着他愣在原地的路德维希——一把揽过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路德维希颤抖得更厉害了。“海顿爸爸……”路德维希咬牙切齿地泣不成声着，看样子简直要当场崩溃了。他混乱而迷茫地撑住了海顿的肩膀，也不知道是想推开他还是拉近他。他完全不想让海顿看见他瞬间被泪水浸透了的脸，太难看了，太不像样了——但是海顿轻轻扳过了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瞧，这让路德维希无地自容。所有被抛弃的怨恨，再见的喜悦，长久的迷恋，此刻都同时涌了上来，让他胸口堵得慌，恨不得立刻逃走。

　　海顿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当初我就这样回答你，你会怎么办？”

　　“根本没有当初……”

　　海顿笑了笑，吻了他的脸颊。路德维希则抓着他肩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他彻底地手足无措了，就像当年海顿突然被他吻了那时候一样。“你好像吓傻了，我扳回一城了吗？”

　　路德维希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时勇敢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冷笑一声：“……你敢正式反击吗？——完全像我对你那样？”

　　“对你来说，这很疯狂吗？”

　　“不……还有更疯狂的。”路德维希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他。“我只怕你年纪大了，受不了。”

　　“噢，我的确老了。”海顿不经意地笑道，视线低垂了下去，“可是你还没有。”

　　路德维希被他吻住之前显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天啊，海顿爸爸……”路德维希在他口中迷乱地低语，然后果断地搂紧了他的脖子。许久，嘴唇分开，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路德维希又凑过去吻了他一下，说：“这是替沃尔夫冈吻的。你不在的时候，他很想你。”他似乎是想起了沃尔夫冈温柔的面容，一时眼神飘忽，“他就像天使一样纯洁……他对你的思念也是。”

　　两人相互倚靠着，默默地注视着莫扎特的墓碑。

　　“走吗？”

　　“好。”

　　朝阳已然完全升起，无数莫扎特的崇拜者正在由远及近。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相互扶持的男人是如何离开墓园的。他们肩并肩消失在燃烧的太阳尽头，只留下大片虚无，一如此时的晴空，一望无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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