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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文森选择去西伯利亚。
修不顾艾利克的反对,放他离开。
在临别之前,修终于将安东尼奥的遗书转交给了文森。
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没有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好似刚刚写就,还残存着那人的体温。
“让我一个人待会。”文森说。
“嗯。”
门外,修一拳打在了墙上,撞得关节嘎啦直响。
回不去了。
文森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沐浴更衣后,才庄重的端坐于桌前。
致我灵魂的双生:
抱歉,我没能信守承诺,和你一起去西伯利亚,当然,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收到这封信代表着我终于结束了千年的漂泊,回归到虚无的安息中,不用为我感到难过,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太久。
信封里还有一枚芯片,那里由我留给你的一些信息。
我知道,你对我有太多的疑问。
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你是我之后,唯一成功融合女王血脉的混血。
记得曾经说过我们是在舞会里初见,你安慰笑着的我不要哭,其实在更久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
那时你还是个未出壳的胚胎,我在他们想要彻底控制你之前,用血液促进了你的孵化。
与你相处的,最开始的是未觉醒记忆的安东尼奥,之后有时是记忆错乱而诞生的利维坦,更多的是真正的安东尼奥,不过最近是利维坦占上风。
这意味着,我又要走上人格崩坏身体崩溃的老路。
安东尼奥是我,利维坦是我,和平之子也是我。
我拥着繁花而来,又踏着鲜血而去。
在作为和平之子第一次登场之前,我从没有沐浴过地面上的一缕阳光,终日与死亡为伴。
亚述的女王和银河达成共识,银河提供空间资源,亚述提供技术,共同在这个宇宙生活,可银河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亚述人亦然,我就是作为基因融合实验的最高成果而诞生的。
军校时实战训练,安其罗让你们去的那个古地球遗迹,那里是孕育我的试验场,博物馆的那些不明生物实验体,就是当时试验留下的失败品。
地下试验场里一共有三百多个胚胎,但活过16岁的,只有我一人,其他人都极其痛苦的死去了,我还没真正的活过,却本能的不想死。
培养液、书本、死亡、手术、洗脑……那是当时的我人生的全部。
古地球最后的执政官萧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遗传学上的父亲,而我正是他父亲最杰出的试验品。
他们要我做和平之子,象征着黑暗旧时代的结束,伟大新时代的开端,生来为了希望,为了爱,为了永恒的和平。
我也这么做了,将所有的目光投向了这片土地,努力牵引着两个文明走向融合。
世人赞美我,歌颂我,奉若神明。
我有了朋友,有了未婚妻,有了支持我的同伴,有了曾经的我不敢想象的一切。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意料之中的冲突爆发了,上层人士的不满、群众的盲目、搅局者的狂欢,科技突飞猛进带来的火热失控了,从前压下去的问题一下子全部爆发。
我在各个阶层之中疲于奔命,为了维系和平,我的手脏了。
我想再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当时的我相信只要熬过那一段反弹期,一切都会有转机,一切都会变好。
我输了,输给了那些我一心想要守护的人,他们想要我的命。
战争彻底爆发,科技的双刃剑指向了他们自己,前星际时代的战争当然不像如今那样轻易就能摧毁一个星球,但惨烈程度却有增无减。
饥饿、疫病、犯罪、冲突、死亡……成了人类故乡的主题。
在局势无可挽回之前,女王与我和萧良彻夜长谈,希望能带走我,带走她看重的“孩子”。
我拒绝了,安东尼奥·亚述·加西亚,代表着希望,也是我的信仰,信仰破灭,空留残躯又有何意义?
我死于银河和亚述之手,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和平之子的存在。
人们以民主宣告了我的行刑方式,公开凌迟处决。
我跪在神庙前放肆的大笑,身为和平之子,我一直在压抑着身为生命的情感,在那一刻,我终于可以在人前做一回自己。
整整三千刀。
我痛恨起我过分顽强的生命力,死不掉,也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切成肉酱。
直到现在,蚀骨的痛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令我不得安眠。
我在想,受难的人子耶稣在复活后,是否还能如从前一般信仰着神?
我的神已经死了,死于卑贱的蝼蚁之手。
反人类罪,安在我这个异类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盛赞的和平,本就扎根与非人道实验中,开出“罪孽”的花也是理所当然。
微笑着、舞蹈着、狂欢着、庆祝他们战胜罪孽的壮举,就像他们曾经庆祝我的诞生一样。
他们的不满,他们的愤怒,他们的绝望并没有因此平息。
在我死后,亚述人带走了我的大脑,向萧良承诺,一定会让我在光明的未来重获新生。。
于是,我的大脑在太阳系外,遥望着它的灭亡。
那场烟花盛会持续了整整十三年,四散的尘埃与行星碎片又漂浮了千年,才陆陆续续的被各个家族以缅怀故土的理由捡走。
我一点点的看着它支离破碎,绝望的嘶吼着,不管怎样,这里都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土地,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空间裂隙炸毁,绝大部分亚述人被赶出了银河,地球毁于一旦,当时最强盛的东方人也因此濒临绝种,只有少数残存。
为和平奔走的亚述人被当做罪人上了断头台,为和平奔走的银河人也是,焚烧魔女的火焰在大地上熊熊燃烧。
百年后,残存的亚述人终于造出了我的身体,请求我带领他们活下去。
在一次次对空间裂隙的试探中,我知道,亚述还会再次打开空间通道,有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就这样,我一次次的复生,又一次次死去,我的使命还未完成。
明明活着,却好像又死了。
希望不存在、爱不存在、梦想不存在、信仰不存在、救赎不存在。
和人类一样,亚述人也没有放弃利用我,我成了他们绝好的研究材料,一度出现了无数个听话“安东尼奥”,但他们没有属于安东尼奥的记忆,不过是苍白可笑的人偶罢了。
既然找不到好用替代品,他们囚禁了我的大脑,控制我的记忆,控制我的思想,利维坦就是因此出现的,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代表着崩坏。
虽然不赞同,但他确实是我,有时我还会向往他恣意的活法。
直至我遇见了你,遇见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我想看到,在你的身上,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能量。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除了不爱我这一点。
其实,在一次次的死而复生中,我早已放弃了什么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东西,我想要找寻一种亘古不变的事物。
可永远不会有永远。
好了,我该说正事了。
知道为什么异能者几乎都出自四大家族吗?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亚述的小白鼠,不过你们的进化方向要温和的多,诱导你们和同为基因改造者的旧贵族结合。
你的基因改造以我、也就是女王的一部分为原型,强化了杀戮方面的基因,他们想要你成为一把凶器,渴望破坏渴望鲜血渴望杀戮,这些从来不是你的罪。
站在我的立场上,银河也好,亚述也好,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想要的,是文明长远存续所必须的稳定。
亚述的回归比我预测的提前了太多,他们蛊惑了母族为华森的幼年布伦达,从这个曾经为皇的家族中得到了亚述的空间坐标。
古地球毁灭时,女王受到了重创,在此之后权利一步步的萎缩,但作为与虫群类似的族群,他们又无法完全摆脱女王的掌控,需要我们这些不受女王控制的混血。
我曾亲自杀死过你的复制体,在未来,他们或许就是亚述的武器。
你的死亡是我和安其罗一手计划的,从苏利文家的海茵里希,到伯特,再到安其罗茉伊拉,接着就会是你。
我们选择破而后立。
安其罗去找寻与女王对话的机会,布伦达留下控制局势,我带着你去西伯利亚静观局势变化。
还记得你曾经说的吗?人是不能活得太久了,一旦超过某个时间,活着本身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谢谢你,让我在最后体验到了活着的感觉。
文森,这条路,我已走到尽头,接下来,交给你了。
希望你能代我看一看未来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请放一束栀子花于我的墓碑前。
文森哭过,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这样放肆的哭泣,眼泪在他看来是最没用的东西。
而这一刻的他却泣不成声,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爆发,掀起滔天巨浪。
栀子花,花苞从白雪中生长,从冬到春,直到夏至前才会开出纯白馥郁的花朵,是永恒的爱与约定。
——我走过千年才遇见了你。
他是文明融合的结晶、科学进步的成果、人们眼中的和平之子、后世历史中的传说,却唯独不是安东尼奥这个人本身。
安东尼奥没有说,文森却能读懂,他想要自己永远的记住他,记住安东尼奥这个人。
从前的所有猜忌与隔阂轰然倒塌。
文森终于明白修为什么这么迟才将这封信交给自己,因为他怕自己会动摇。
他的担心成真了。
文森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安东尼奥喜欢的倒影。
可惜已死去的安东尼奥,再也无法见到他生前求之不得的这一幕了。
那无关爱情,而是一个人永恒的回忆。
安东尼奥说他已放弃了情感,对所有的一切只剩下责任,但文森知道他是在嘴硬,明明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爱上他,却最终选择了放手。
他仿佛正坐在不远处,等待着文森的吩咐,在他疲惫的时候端上一杯茶,给予一个温暖的拥抱。
文森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双臂紧紧的搂住自己。
先是辜负了多洛雷斯,又是利用了安东尼奥的感情,现在身边有修先生又念着安东尼奥,他文森简直就是个混账。
虽然记忆还不够完整,但这样去西伯利亚也好,至少不会继续伤害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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