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

　　文森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被无数双黑色的手拖进了深海，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扼住了他的脖子，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海平面之上的天光，一点点的向深渊沉没。

　　他绝望的凝视着遥不可及的光明。

　　安东尼奥出现在他的眼前。

　　霎时，长久以来一直困住文森的妖魔鬼怪消失了。

　　安东尼奥笑着向他张开双臂。

　　文森伸手去捞，却捞了一个空，他像是失去控制权一样向着光明浮起。

　　而安东尼奥却笑着，以拥抱的姿态渐渐下沉，直到文森再也看不见。

　　文森醒了，不是往日抽搐式的惊醒，但这种窒息的感觉却不比惊醒好上多少。

　　他还能隐约记得，梦里安东尼奥的口型。

　　“活着本身就是希望。”

　　文森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空位，是冷的。

　　虽然安东尼奥一路陪伴他走到现在，但对于文森来说，他的过去的怎样的，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会爱上他，依旧是一个谜。

　　安东尼奥给他的解释太完美，让他不得不去怀疑。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他，了解他的爱人。

　　多年之后，文森站在安东尼奥的墓前还会想起当时的心情，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时间，让一个人失去敞开心扉的能力，一个人在猜疑中紧闭心门。

　　安东尼奥已经收拾停当，带着一股充斥着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味道，拽住文森的衣领，在唇上烙下一个略有些强势的早安吻。

　　“早安，我亲爱的文森小朋友。”

　　文森的回答是一阵耳鬓厮磨。

　　交代了安东尼奥一些事项后，文森出门了，他去见艾利克。

　　艾利克瞥见他脖子根部的红痕，瞬间改为鼻子出声，极为不屑的哼了一声。

　　文森毫不介意，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酸味，难道酸还不能让他酸一下？

　　他很宽容的。

　　“修先生都成婚了，你不考虑一下？”

　　艾利克故作深沉，握住胸口：“我在等那位命中注定的小小姐。”

　　“怎么，学得不像？”

　　文森嘴角抽搐：“像。”

　　“这次找我有什么事？”为了做到足够隐秘，大多时候他们只是靠智脑的内部频道交流，一般情况不会碰面。

　　文森脸上轻浮的笑容瞬间消失：“还记得你上次提醒我注意图书馆吗？”

　　“嗯。”艾利克点头。

　　文森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洁白的信封上侵染着已经干涸成黑红色的血迹：“艾伯特发现的，它就用血粘在教堂的十字架后。”

　　艾利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串长长的名单，其中的不少名字的主人近几日还和他说过话。

　　一目十行浏览到最后，艾利克瞪大了眼睛。

　　背叛者之名，献给我天真的羔羊——利维坦。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创造机会和这些人一个一个的接触，但不要相信我的判断，毕竟他们有可能可以屏蔽我的异能。”

　　“嗯。”艾利克将几个名字重重的圈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布伦达的身边人。

　　这些人中，有古老的家族子弟，有联盟的新贵，有商界巨贾，有学界精英，有议会议员，无所不包，令人发憷。

　　文森不清楚利维坦的目的，却本能的相信这份名单。

　　没有尽头的无力感裹挟着他。

　　随着时间流逝，他仿佛从无所不能的神跌落成了一介凡人。

　　安其罗此刻正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面前是占据一整排书架的《小王子》，手边放着红茶和点心。

　　他在向生死未卜的伯特告别。

　　以他的角度来看，银河也好，亚述也好，他们的选择并没有高下对错之分。

　　他相信，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理想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为理想献身的信念也是虚无，理智让他冷眼旁观这一切闹剧。

　　但他又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做的。

　　无限接近于真相，行走在时代浪潮的最前端，无形的使命压在他的肩膀上，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

　　安其罗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取出伯特送给他的第一本小王子。

　　他不相信的事物，伯特却是相信的。

　　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伯特牵引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这一次，他想要接住伯特的信念，一直向前走下去，直至将所有的灵魂燃烧殆尽。

　　像伯特那样变异的实验体，亚述一时半会是不会置之死地，他要亲自将伯特带回来，或者，亲手了结他的生命。

　　伯特，请你再等一等我。

　　安其罗不会放任自己陷入无用的低落中太久，很快，他将杯中的茶饮尽。

　　联盟星图的投影出现他的眼前，他在中央星系的地表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盛极必衰，属于中央星系的时代将要结束了。

　　做完残忍的预言后，安其罗转而艾利克文森这些小家伙的未来谋划，艾利克和修他们他还算放心，虽然经验欠缺，但好歹不会出什么大纰漏，唯独文森，让安其罗都觉得头疼。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拉米雷斯家的修，如果有他牵制，不至于让文森太过疯狂。

　　打定主意后，安其罗唤醒了休眠中的亚撒，将自己的思路整理成指令，对它逐条嘱咐。

　　还没等艾利克和文森查出个头绪来，中央星系发生了一件改变了文森一生轨迹的大事。

　　布伦达联合非法武装，劫走了载有安其罗和茉伊拉的飞船。

　　那天，文森心情少有的轻快，在换衣间里待了好一阵，把自己收拾成了还在西伯利亚时的花花贵公子，哼着歌准备亲自去接一个人——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修先生。

　　“我亲爱的艾伯特，该走了。”文森拍了拍艾伯特，从大约十分钟之前，它就一动不动的钉在那里，低着头，好像性能不足死了机。

　　艾伯特依旧没有反应。

　　文森警觉，无端的感到心悸：“怎么？”

　　“文小森……”艾伯特声音小小的。

　　“说。”

　　“亚撒在十分钟前主动切断数字系列的内部信息网，再切断前亚撒说，他们的飞船受到非法武装攻击。”

　　文森的瞳孔紧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身体先于思维开始行动，他叫来了安东尼奥，点了几位信得过的旁支子弟，迅速安排好家族事物，紧急召集洛佩兹的私人武装。

　　坐在机甲的驾驶室内，文森问安东尼奥：“能否暂时压制我大脑内的芯片？”

　　安东尼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他，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悲悯。

　　文森一字一顿道：“告诉我。”

　　安东尼奥执起文森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低声道：“愿主赦免你的罪孽，神与你同在。”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他叹了一口气。

　　还未抵达失联地点，能量检测器疯了一样的狂跳，发出不详的警报声。

　　文森在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那可是安其罗啊，洛佩兹的骄傲，绝不会轻易的倒下。

　　一艘飞船在陨石带飞速逃窜，船身上属于洛佩兹的纹章渐渐暗淡，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现在飞船上只有安其罗一人清醒，早在一小时前，茉伊拉就被他强制关进了医疗舱，又在医疗舱外套了几层防护罩。

　　对于对方专门挑他和茉伊拉都在的时候袭击，安其罗并不觉得意外，茉伊拉一直在研究异能相关的药物开发，对他的一些情况再熟悉不过，想必对方也需要这一份资料。

　　安其罗对茉伊拉说：“我还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文小森和洛佩兹就交给你了，对不起。”

　　医疗舱内的茉伊拉含泪摇头。

　　“傻姑娘。”

　　安其罗以银河为棋局，宇宙星辰皆为棋子，说到底，是他利用了他们。

　　“你做研究有一套，但要主持一族就有些魄力不足了，我做了一份规划，就在书房里，遇事不决可以参照。”

　　安其罗的一席话好像交代后事一样。

　　“至于文小森，有些事你可以由着他去，但如果太出格的话你可以搬出我来，掉几滴眼泪，压一压他。”

　　“不要怨恨布伦达，她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而我，是操纵木偶的人。”

　　茉伊拉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

　　“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令你们难以接受的事情，权戒我会交给文小森，等尘埃落定，你可以用它打开密室，那里有一些我留给你的东西。”

　　“我才不要，安其罗！放我出去，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茉伊拉用手锤着玻璃，捶到上手发麻。

　　安其罗只是笑：“那你一定要长命三百岁，多恨我几年。”

　　“安其罗！”

　　“睡吧。”接下来少不了颠簸，休眠状态会让茉伊拉的舒服一些。

　　随着药剂的注射，茉伊拉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模糊。

　　看着茉伊拉陷入沉睡，安其罗转头看向星图的投影，代表着文森的红点已经离得很近了。

　　安其罗松了一口气，文森再晚点他就真的要被抓走了，到时候演戏都不方便。

　　远在中央星系最边缘的修正在与文森约定的地方等待着，由于急着赶路，他来的时间比约定的要早。

　　飞船停泊在补给站，修先和可诺儿聊了一会儿，之后亲自冲了一壶红茶，等待着文森的到来。

　　直到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修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因为文森很少迟到，就算迟到，也会提前跟他说一声。

　　这时，秉持着沉默是金原则的路易斯开口：“艾伯特刚才切断了和我的联系，切断前为装载在机甲时的状态。”

　　出事了。

　　修当即放弃飞船，登上机甲，赶往文森最后出现时的坐标。

　　文森看到的是称得上悲怆的画面，因超负荷而彻底失去大半动力的小飞船借着陨石带的遮掩东躲西藏的逃窜，陨石带外是有备而来的重装舰队，四面楚歌声。

　　瞧见这样的情景，文森顿时红了眼。

　　在一旁辅助驾驶的安东尼奥看着屏幕上的匹配值一路飙升到可怕的210%。

　　这可是搭载着艾伯特的S级机甲。

　　艾伯特的独立意志一度因文森的压制而被迫与机甲断开，只能焦急的用闪烁红灯提醒文森停下来。

　　再这样下去，机甲会给文森的大脑带来难以逆转的损伤。

　　文森再厉害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整个舰队对抗，而洛佩兹的私人武装远在千万里之外，一时无法到达。

　　来不及了。

　　文森从舰队的封锁之中硬是撕开了一条血路。

　　医疗舱自动开启了强制治疗，被文森用机械臂困在了原地，只能一遍遍的循环紧急提示音。

　　有一股力量流淌进文森的血液，让他几乎炸裂的头脑稍稍恢复一点清明，文森回过头，看见安东尼奥正含笑看着他。

　　“我陪着你。”

　　“好。”文森点头。

　　这一刻，隔着两人的种种秘密和欺骗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时候冰雪消融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安东尼奥很庆幸，陪伴文森渡过难关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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