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东流

　　席阑是裹着霜沙回到驻地的，骤雨初歇，青空泥香密密麻麻打在天幕上，潮了禅杖，差点儿火候，浸不进般若法冠里。

　　席阑点了打坐，叫不见山的僧人盘腿阖目，四大皆空沉闷地压下，灼目的红名随着尘嚣渐敛灭了气焰，缩回俗世的洪流，等着下一次嚣张跋扈的机会。

　　他的头顶蓦然亮起暗紫的玫瑰印记，明灭忽闪，席阑不动声色眯了眯眼。

　　“？”

　　头顶问号亮起时无息少年倏而现了形，紧逼似的寸寸贴近，偏偏在极危险的距离停住，苦无掀起微风，目光如炬。

　　席阑的眼里没慌张过。

　　他当然知道这是幻影，无息少年哪个不是鬼灵精的。

　　“嘁，老秃驴，女人不喜欢，小爷脸捏得这么帅的凑你跟前也不动弹一下，不给面子。”

　　挂机时间长了自动动作的设定让不见山抬手抚了抚额前沾潮而塌的一缕青丝，很是心疼地看了眼瓦上憋红了脸拿樟叶当柳笛吹的无息。

　　“阁主在哪儿？”

　　“噗…噗……不知道，反正不是首城就是拉车那儿，她能去几个地方你还不清楚，前些日子不还想跟卖瓜的NPC拜个把子吗？”无息榨干了肺里所有空气，终于还是只能让这片不知好歹的残叶发出奇怪的声响，贵手一抬将它丢向老树下，晃晃悠悠结束了它多舛的晚年。

　　不在就好。

　　席阑默数着屏幕里僧人的步子踱回内舍，无聊时她最喜欢干这种无聊的事。木门轻扣，带去了他眼里最后一束光，年轻禅师终于将自己扔回床上。

　　席倾推门而进时，差点被屏幕上满室血气熏昏了头，堪堪忍住没被吓出门去，扬手便是千奇百怪的治愈技能往里丢，一手施着，头却向后仰去，计算着能让自己可爱的奶妈不被debuff波及到的最远距离。

　　【阑宝！】来自“欺风盗月”的密语弹上对话框，【又是哪家没见过世面的招你了？】

　　席阑面无表情【你非要坐在我对面打字问吗？】

　　席倾从对面的电脑后面探头，呲了八颗牙往这一笑，移步下床朝这边走来，险些没从地上还没拆包装的JK制服上踩过去。

　　“老黄瓜刷绿漆。”席阑目不斜视随口一槽，引得她姐差点没把脸皱成包子。

　　“本美女永远十七！”

　　“有人装嫩，但我不说是谁。”

　　“干嘛干嘛，你就比我小两岁！过两年也是该被催婚的年纪了，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老娘好歹随便就能找个知名男星共进晚餐，你呢！要是爸妈看到你还是这么宅早就……”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她看到席阑盯着屏幕的眼睛垂了下去。

　　父母走得早，这对上世纪女明星与退役军官组合的绝代伉俪生前最乐得教她俩的便是“随心”，坚信不同时期的孩子们会有不同的自我，从来不对她们的人生过多插手，所以“宅”在二老眼中也只是自家小闺女处世的方式之一，从未曾说过半点不好。

　　席阑把胡思乱想用眨眼的方式抖落出去，没再想这件事，把话题拉回到游戏里的问句。

　　“山海故人帮战输了，嘲碎凌霄以多欺少，刚堵复活点轮白了嘴臭的那个，然后给他们下生死令去了。”

　　生死令是《重楼》里常年滞销的氪金道具之一，不过与其他值超所物的玩意儿不同，这是得有不共戴天之仇才会有人想到用的，申请决战道具，24小时准备时间，擂台PK，败方强制等级清零装备清零以及各种各样积分清零，等于删号重练。席倾眼皮抽了抽，也真是她这没有感情的杀手妹妹才干得出来。

　　“666块钱一个呢...你下了几个？”席倾叹了口气。

　　席阑闻言转过头，用两根食指戳着嘴角拉起脸颊，让自己对姐姐露出笑容——

　　“所有人。”

　　席倾眼前一黑。

　　山海故人也算是这游戏的元老级帮会了，开服至今保持满员，想进他们帮会的人能从南天门排到解放碑，从未掉出过帮会评分前三，据说高层中还有跟GM（GameMaster）沾亲带故的，便是那个叫“九幽”的玩家，山海副阁主，人菜话又多，因为PK榜前十被碎凌霄占了七位，便对席阑操作的和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常用句是“区区秃驴也配？”。这样想很正常，毕竟玩网游的大多数都幻想自己仙风道骨全服无敌，首当其冲便是要角色帅气美型一撩九，谁曾想被一个秃驴抢尽风头。尽管事实上席阑选择的是有短发的头型，但是被渔夫草帽遮住了，想黑她的人才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知道PK榜、杀手榜、跨服竞技榜、副本试炼榜、罪恶榜，哪怕帮会评分榜的榜首也无一不是这个叫“不见山”的和尚及其帮会，偏偏这是个充钱也无法变强的游戏，“电子竞技”四个大字明晃晃摆在官网首页上，他们咬碎银牙也无可奈何。

　　席倾想了想那个弱智九幽背后的GM，皱起眉头犯了难，席阑再强，“不见山”也只是一堆数据，怎么跟程序员打？

　　倒是完全没想人家帮会120号人，她下了所有人的生死令，四舍五入就是八万rmb...

　　不过这倒不是问题，她也没缺过钱，父母都是高薪职业，哪怕后来家道中落，依然够她俩过上败家子的一生。

　　“你真要跟他们打？”

　　屏幕里来自【我好柔弱鸭】的密语跟耳边席家大小姐的疑问同时发出，让席阑一愣，“啊。”

　　一声，没有起伏，貌似还有点“不应该吗？”的疑惑。

　　席倾正要提九幽的事，就听到席阑带着笑投来的问句：“你不会觉得任何榜最多只能拿第二的帮会背后真有GM吧？”

　　“......”

　　席倾默默地自地上一堆被自己强塞过来但从未被席阑宠幸的裙子堆中穿梭到了门口，关门前对妹妹的智商敬佩地行了个军礼。

　　这是爸爸小时候带她们玩的，尚在觉得世界新奇的幼童阶段，副官口中一声声“首长好”被她俩学去，而席阑技高一筹，还没学会走路就学会了举着小胖手给来拜访的大人们行军礼，席倾有记忆时没少被叔叔阿姨们打趣，于是不服气地练了好久，年岁渐长，敬礼竟成了席家保留下来的优良传统。

　　目光转回屏幕，一身五颜六色像只花孔雀一般的惹眼刺客邀她进队，席阑点了是，转瞬被传到了高级训练场。

　　【队伍】【我好柔弱捏】：山山亲，今天你下完一个帮会的生死令就不在线了，你简直不知道，世界都快爆炸了！
　　【队伍】【不见山】：？
　　【队伍】【我好柔弱捏】：为啥你要跟那群菜比打啊，那道具这么贵，你给我不好吗？

　　【系统】玩家不见山向您发起生死对决，一旦接受，将再无回头路可走，是否同意？
　　【系统】玩家我好柔弱捏拒绝了您的生死对决

　　【队伍】【我好柔弱捏】：谁要你用这种方式了！！你怎么这么有钱啊？！！！
　　【队伍】【不见山】：你仇富啊？
　　【队伍】【我好柔弱捏】：...

　　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说碎凌霄是畜生窝了，这也太畜生了。

　　【队伍】【我好柔弱捏】：怎么说呢，他们敢打吗？百来号人呢，你手都得按麻吧
　　【队伍】【不见山】：只有十一个接受了。
　　看来虽然那群人成天在外口嗨，实则还是对这位榜一心存敬畏，真打起来怂得都没边了。
　　【队伍】【我好柔弱捏】：对了！
　　席阑把目光从拿禅杖机械式清怪的僧人身上移回对话框。
　　【队伍】【我好柔弱捏】：要合区惹，你知道吗！我好开心，是我们俩的区合一起诶！我可以拿大号求你带上分了！
　　【队伍】【不见山】：...这就是混子的快乐吗？

　　席阑早知道这个女刺客是隔壁服务器的小号，她跟席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榜一你好，我是来打探你们区情报的”。当时觉得好笑，因为席阑虽在本区是个高玩，但除了碎凌霄里的高层，普通玩家对于大佬也只有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感，所以平时并不会有什么人找她搭话，对这个11级（11级才开放添加好友功能）的小号很感兴趣，于是禅杖一挥把她当周围小怪一起清了。

　　席阑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号被阁主借去开红名狐假虎威镇场子，刚拿回来还没来得及关，自动攻击的优先级又是玩家，所以这小号只能活活被秒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无心之失，席阑专门用了还魂酒复活她。小刺客点了拒绝，尸体上冒出一条气泡：这道具五块钱一个呢！

　　【当前】【不见山】：没事，我有4组。

　　尸体：......

　　一组99个，一个五块钱，有那钱等五秒自动回城复活不香吗？小刺客当即把“对面榜一人傻钱多”的消息传回了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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