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又上朝抬杠了

　　文侯二十三年，晋国将军南棋得意忘形，指挥失利后于蒲阳战死。晋军大败，连失南方七座城池。

　　后又因查处南家多年贪墨军饷，压榨军队，晋王怒不可遏。

　　南家众人凭一块免死金牌力保下大小姐南绥性命，上至夫人老太太，下至家丁良将，刑前无不慷慨赴死。

　　一时间，南府兴衰成了晋阳城的一段酒坊笑料。

　　沁香酒楼里，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张罗着喝酒客人，凑巧了还能与客人们搭些话头。

　　“想想半年前，这南府还是晋国第一权贵，世事难料啊——”

　　“要我说，还得是物极必反……”

　　几个人凑在一桌，一人一嘴地议论着，周围人也听得有趣。

　　楼上雅间，姜衍穿着一身玄纹云袖，束发玉冠，碎发垂落在耳迹，腰线平窄，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侧耳听外头酒客胡天海地的攀谈。

　　他生的雅量，鼻梁高挺，琥珀色深邃的眸子清冷，浑身带着清冽之气。修长的手指尖清微敲打着杯盏，朝手下人询问：“南绥她人呢？”

　　“大小姐早早就出的门，眼下许是快到了。”手下人名唤顾七，打小就跟在主子身边，身量比姜衍矮些，更显壮硕。

　　姜衍垂下眼帘，微微的抿了一口茶，不再接话。

　　楼下的人聊得依旧热闹，从南将军发迹一直掰扯到南夫人琴技天下闻名。

　　酒客说的正上头时，门外急匆匆进来了一位身姿高挑、面若芙蓉的姑娘，娥眉淡秀，寐含春水的脸上不施粉黛。

　　店小二起先愣了神，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可看清来人后，那笑脸立马就挂不住了。

　　“南姑娘，什么风倒是把您吹来了……”这里头可还在八她家的卦呢，让这正主听了可怎么了得。

　　然而，南绥半只脚踏进门前就已经听够了风言风语，眼神若有似无地从楼里客人头顶上飘过。

　　“这——南姑娘可是约了人？”小二见她并不理会自己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没等南绥说话，多嘴的客人自以为小声地挤眉弄眼暗自嘲讽起来——

　　“笑话，谁还看得上她~”

　　“指不定还想着攀龙附凤，做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

　　“以前是将军府大小姐才有人捧着她，现在？嗤……”

　　“图她什么，长得好？能看上她的，怕不是个色胚吧~”

　　南绥听着好笑，这些日子的这些话听多了，竟然觉得……傻子多也挺可爱？

　　大半年过去了，这些个人还真叽叽歪歪个没完了。

　　她回身冲着小二福身作揖，凝脂般的脸上流露出夸张的扭捏，掩唇轻笑，声音如银铃般，却响就差聋子听不见了：“世子殿下请我楼中一叙，诶呀不巧……都这个时辰了~”

　　晋国世子姜衍，王公大臣里头最年轻有为的一位，二十出头便坐到了太尉的位置上，皇帝仰仗、臣子叹服，单凭一人之力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自成一派。

　　长舌妇们立马噤了声，嫉妒和酸味全都在脸上轮了一遍，扭开脑袋好似刚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一般转移话题。

　　心里倒是狠狠捻了把醋，将军府的小姐没了尊贵的身份，怎么还有一大把人往上凑，合着晋阳城里头是没别的姑娘了，青年才俊都是被她给迷了个七荤八素呗——

　　世子殿下是谁，那可是晋国上下大家闺秀里削尖了脑袋都想嫁的人！

　　小二愣在原地，随后才反应过来，走在前面给她领路，点头哈腰的，皮肉堆在脸上挤出一个满满的笑容：“诶呀世子殿下等的是您呀——快请快请——”

　　他心里倒是泛着嘀咕，楼上世子殿下喝了一个时辰的白茶，敢情能让殿下耐着性子等的是这位姑奶奶？

　　南绥勾唇讥讽，“嗤”地一声嘲笑着，心中不由感慨：逗逗傻子，真有意思。

　　二楼厢房的门被小二推开，赔着笑脸退下，锦袍华服的世子殿下端坐在席子上闭目养神。

　　刚刚楼下的话他听的清楚，南家大小姐还真敢说敢做，毫不客气地借用他世子的名头。

　　“南绥见过世子殿下。”没等姜衍开口，她已经施施然自顾自落座，多年未见，从前的病秧子倒是越长越开了。

　　而对他这回邀约心下也有几分猜测。

　　要么是她先前得罪过的，如今借机嘲讽，看她笑话。要么是见她势单力薄，图她美色。

　　不管是哪一个，总之不是好东西，也不必多客气。

　　“大小姐过的还好吗？”姜衍耐着性子，没理会她无礼之举，反而温着声音问。

　　这话落在南绥耳朵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哦，是来看她笑话的。

　　“之前若是得罪过殿下，我先赔个不是了。可若是嘲笑我的，倒也不必在酒楼劳师动众设个宴，我自当没落魄到这个地步。”

　　也不是头一回有人“设宴”热情款待，给她亲如姐妹般介绍起晋阳城新到的异域食谱，借着机会明里暗里嘲讽上几句，她都习以为常了。

　　可她之前揍过很多权臣子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人的旧恨嘛……也就一件？

　　那一件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姜衍父亲甬王来府上同她父亲叙旧时拉郎配，而那时的姜衍瘦猴似的病恹恹，一吹就倒。

　　她一气之下冲到书院里，暗戳戳姜衍逮出来，揪着他衣领扔到墙上挑衅：“我打小喜欢武艺高强的公子，你要是敢娶我，我就把你揍得鼻青脸肿，下半辈子都走不动道儿！”

　　后来因着这件事儿，南将军火速给她订下了宋家的亲事，生怕她再去找姜衍的麻烦。

　　……都过去快十年了，威名远播的堂堂世子殿下这么记仇？

　　姜衍没明白她这一通讲下来是什么意思，缓了缓，试图解释道：“前几日我才回到晋阳城，将军一事实难帮上忙。”

　　南绥没料想到他与旁的人不同，下一句竟是赔罪的话，抬起头仔细盯着他眼睛，那架势如同要看穿人心一般……他神色里确实没有嘲弄之意。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放下吊起来的眉梢，说出来的话也软下几分：“不知殿下此番叫我过来所谓何事？”

　　窗外微风吹乱姜衍碎发，修长白皙的手指尖拂过发丝，嘴角微弯，带着淡淡笑意：“南家剑法独步天下，我幼时学过一二，如今南家重创，自当把剑法交还给小姐。”

　　南家最出名的就是剑术，将军自创，战场上可以一敌百，她翻遍全府都没找到，便以为是抄没家产时丢失了。

　　“你为何修习过我父亲的剑法……？”南绥诧异，这可是连她都没能学全的。

　　姜衍垂下眼帘，回想起昔日盛景，南棋将军看他身子骨不好，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南家剑法壮体魄，便拍着胸脯对他父亲保证说“我家夫人替阿衍治病骨，我当然得教他强筋骨”。

　　便捡了轻的说：“将军早些年教过，南小姐若不嫌弃，我明日便可来府上教授给小姐。”

　　他姿态放的很低，都像是欠着南绥的，一旁的仆从顾七都看不下去了，世子矜贵受万人敬仰，何时见过他这么低声下气同人说话！

　　忍不住跟在旁边出口：“我家殿下不过是一片好心罢了，姑娘怎么这般疑神疑鬼。”

　　南绥听在耳朵里，垂下眼帘，不语。

　　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这半年来消失的人突然出现，还一口一个还剑法的。

　　要知道如今晋阳城里，但凡有些权势的都恨不得跟她撇清关系。

　　他上赶着做什么？

　　“世子殿下，我如今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有什么条件就直说了吧。”南绥美目舒展开，也不跟他虚与委蛇。

　　都是晋阳城的人精，什么都不图，就图帮你一把的那叫眼盲心瞎。

　　“只是不忍南氏剑法失传……南小姐比之旁人应该更懂它的重要才对？”声线压得很低沉，婉转而好听，带着浓浓的引诱。

　　姜衍抬眼看着她，四目相对，一瞬间，眼神的博弈开始。

　　一炷香的时间慢慢过去，空气如同静止了，地上点的香烟一股股往上泛起，在室内隆起一片云雾。

　　“南小姐，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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