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什么是江湖？
　　暮烟年少时，以为江湖不过是才子佳人，纵马长歌，从未想过会是刀剑无眼，命如草芥。
　　她在鸡鸣寺中与玄商告别，独自走下八千长阶，每一步都及其艰难。长阶陡峭，只有一直紧握着锁链才能迈步，稍有不慎便会跌入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听说是玄商一路抱着昏迷不醒的她走上去的，暮烟想象不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幼时曾从高楼坠落，从此便不敢再身处高地，连带着轻功也不敢去练习。
　　她的家人还在山下等她，这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暮烟一路上及其小心，耗神耗力的，以至于连身后有人都未曾察觉。
　　玄商知道她害怕，从她出了寺庙就一直跟着她，好几次眼睁睁看着她险些摔倒，他只是暗中运力托她一把，未曾伸出手去搀扶。
　　其实她说的很对，漫漫长路，就算是他也不能一直陪着她，替她挡下所有磨难。他一心想要护住她的纯净，却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去闯，让她在逆境中磨炼成长，这样就算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也能好好活下去。
　　所幸他手中还有些势力，能暂时保她平安。只希望她能早些看清，不要太执着于此。
　　暮烟好不容易走了下来，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暮凌一行人站在尽头等着她，想来也是为了锻炼她。
　　司空远收到消息后就从姑苏赶了过来，才刚到这里就看到暮烟走下长阶，没多想便飞身过去揽住她，将她带离了那片深渊。他眼中满是担忧，像是怕她就此消失。
　　暮烟脸色惨白，手脚都有些脱力，看到司空远时心中又升起一丝暖意。他总是护着她，从来不会让她身处险境，他这样体贴入微，怎么就成了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呢？
　　“谢谢。”暮烟有气无力地道。
　　司空远皱了皱眉，脱下披风围在暮烟身上，看了一眼站在长阶上的玄商，神色阴晴不定。即便他知道是玄商救了暮烟，也看到他一路陪着她走了下来，可让暮烟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过来，他害怕极了。
　　暮烟坠楼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敢看着她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之中。
　　陆泽从怀中拿出个汤婆子塞在她手里，笑容十分明媚：“师姐终于下来了。”
　　苏巧也凑了过来，嬉笑道：“是呀是呀，烟姐姐不知道，你在山上这些日子，他可担心了呢，整日里魂不守舍，莽莽撞撞的。”
　　陆泽闻言忙道：“我，我不是，我是担心师姐，不是那个意思。”
　　暮烟此刻稍缓过来，见他急得面红耳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不知道你担心我？你这样急着辩解，莫不是怕谁误会？”说罢看了眼苏巧，陆泽果然更为紧张了。
　　陆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这小丫头还有心思说笑，还不谢过你的救命恩人？”
　　暮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玄商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暮凌和黎芷正与他说着话。玄商身上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静立在那里时，宛如天上仙人般超凡脱俗，实实在在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司空远替她捋顺鬓边碎发，柔声道：“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暮烟方才惊觉自己还在司空远怀中，想到他与冷凝霜也是这样亲密，心中顿时一阵恶寒，忙挣脱道：“我没事，师兄不必挂怀。”
　　司空远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瞬熄灭，慢慢放开了手，苦笑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暮烟沉默不语，跟着陆羽走到玄商面前，正欲低头拜谢，玄商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你我之间，无须如此。”
　　见着暮烟与玄商相处随意平和，司空远心中忽然不大是滋味。他正要过去说话，却被苏巧挡住了路。
　　“你没看出烟姐姐不想理你吗？眼巴巴地凑上去，谁稀罕你这负心汉的关怀。”
　　司空远脸色青白交替，冷冷地瞥了眼苏巧：“这是我和她的事。”
　　苏巧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哥哥说了，凡是伤害烟姐姐的都是坏人，你与烟姐姐退婚，还害得她生了场大病，这样背信弃义的人，不拿去拿去炼药试毒就已经是恩赐了，怎么还有脸在这讨人嫌。”
　　司空远双拳紧握，面露愠色，神色越发阴沉。不待他有所动作，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意。
　　苏陌手中托着个匣子，缓步走到苏巧身旁，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司空远，声音清清冷冷：“既已决裂，何必再纠缠不休？忘忧铃失窃，你枕边那位可脱不了干系。”
　　司空远看了眼暮烟，又扫了扫几人神色，心中郁郁不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苏巧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拉住了苏陌的袖子：“哥哥怎么来了？”
　　苏陌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有事。”
　　说罢便向玄商走去。
　　玄商与众人道别后，接过匣子便离开了。
　　暮烟觉得那个匣子上的图案纹路似乎很是眼熟，似乎就是先前黎芷用来盛放交给她那枚玉佩的盒子，但不知他们为何将它交给玄商，便暗自留了个心眼。
　　一行人回到了侯府，其乐融融地吃了顿便饭，没过多久，司空远便带着许多东西登门拜访。
　　先前仓促定下婚事已然不妥，如今司空远又来退婚，暮凌心中自然不悦。
　　饶是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出了这等丑事，陆羽也不好袒护。况且他辜负的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于情于理，司空远都该承担起后果，给暮烟一个交代。
　　黎芷带着暮烟和苏巧去了后院，只留下陆羽和暮凌在前厅应对。
　　暮凌脸色铁青，冷冷看着司空远：“你若对我女儿无意，这婚退了也没什么。可你用个青楼女子来羞辱于她，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陆羽也叹道：“你和小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你对她的情意我也看在眼中，为何会突然要退婚？”
　　司空远恭敬地跪在地上，低道：“我对小九只是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意。冷凝霜已经失身于我，我不能负她。还请暮伯父与师傅做主，解除我和师妹的婚约。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请伯父勿迁怒于她。”
　　只听得咣当一声，暮凌掷出手中茶杯，正正地砸在了司空远身上。
　　陆羽手指微动，垂眸道：“龙属戒律第十七条，背信弃义者，逐出师门。司空远，你可认罪？”
　　司空远瞳孔放大，猛地抬起头看向陆羽：“师傅是要将我逐出师门？”
　　陆羽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情绪，只听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是我门下大弟子，自然要为其余师兄弟做好表率。此番是我管教不严，也没脸再做你的师傅。”
　　暮凌闻言道：“各人机缘自有定数，他要长歪，你有什么办法。只可惜我女儿所托非人，受此大辱，这婚事，不要也罢。至于他如何处置，那就看小九的意思了。陆兄，你觉得呢？”
　　暮烟躲在门外偷听许久，听到陆羽要将司空远逐出师门，惊得跳了起来。这一跳不要紧，可偏偏撞上了来送茶的婢女，她手中物什坠地，弄出了好大动静。
　　此刻暮烟也顾不得茶水滚烫，急急地要逃离这里，却被暮凌唤住。她只得低着头走进来，立在暮凌身旁。
　　静默片刻，暮烟方才开口说道：“男未婚女未嫁，婚事自然随意。我并不是非要别人赎罪，只是希望师兄谨记今日所言，最好不要后悔。”
　　司空远道：“谢师妹成全。”
　　见暮凌与陆羽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暮烟咧嘴一笑：“我没什么。想是同玄商师父待久了，对这些事也就看开了。”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暮凌抚了抚她的头，沧桑道，“小九如今也长大了，许多事，还是要交给你自己定夺。”
　　司空远抬头看着暮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暮凌与陆羽全心照看暮烟的情绪，是以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但暮烟习惯低头听训，再抬眼时却正巧看在眼里。
　　即便暮凌今日对他严厉了些，照着司空远的性子，也不至于对暮凌生出这样的情绪来，除非在此之前，他就对暮凌有了恨意。可他与暮凌素来并无交集，何以会对他有这样大的敌意？他无父无母……是了，他无父无母，是否因为此事，他对暮凌有了什么误解不成？
　　“师兄，我有句话问你。”暮烟突然出声，正劝慰她的两人俱是一惊，齐齐看向司空远。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暮烟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打草惊蛇，但木已成舟，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若是有了什么误会，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免得因此酿成大错。”
　　司空远神色变换莫测，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没有。”
　　暮烟也没想从这问出什么，只在心底埋下了个怀疑的种子，打算暗中查探。不知怎的，她脑中却浮现出冷清秋的脸来。她既已提前知晓这里所有的事情，对于司空远想必也有所了解，若是能从她那知道点什么，也许事情就能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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