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

　　天微亮，公鸡尚未打鸣，安雨凝离开郑松家，从灵乐坊的后门钻回自己的厢房，她暗自庆幸昨夜大家吃酒吃得颇晚，现补觉都没醒，她悄悄推开房门，正欲褪去自己的外衫，却瞥见自己卧榻上正坐着春姨，不禁吓得一哆嗦。
　　“回来了啊”春姨没什么情绪的问道。
　　“嗯，那个..我…前日…上街落下了一手链，一直想着，遂早早出门找找..”安雨凝盯着春姨慌忙圆谎到。
　　“别解释了，我昨夜看着你偷溜出去，之后便一直搁你房中坐着，一整夜都未瞧见你回来，又何谈早起出门”
　　“我….”
　　“我晓得你同那郑书生互生情愫，霜霜帮你偷溜出灵乐坊的事，我也一一知晓”
　　“那为何…”
　　“为何不拦下你？”春姨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屋内圆桌边坐下，并示意安雨凝落座。
　　她沏了杯茶，递给安雨凝，又沏了杯给自己，她抚摸着杯沿，缓缓开口,”我也是过来人，也曾真心待一人，期盼着他会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为他相夫教子，自此白头偕老。”
　　安雨凝看着春姨渐渐落寞的神情，不免有些心疼，“那后来呢？”
　　“后来啊，他家高墙深院，瞧不起我这营生，他拗不过长辈娶了个门当户对的闺中小姐。”
　　“那春姨就没再找个有情郎吗？”
　　“那有情有义之人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两情相悦又何其艰难，更别说抛开俗世言论和父母之命。”春姨垂下眼眸，似在默默叹息，她轻抿了一口茶。
　　“你晓得我为何不制止你私会吗？”
　　安雨凝一愣，摇了摇头。
　　“我错过过，不希望你也错过，不过那郑书生是否真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还愿你擦亮眼睛，细细分辨，莫到头来空悲切，落得同我这般。”
　　“春姨….他是好人，我相信他，我们也已互许终身，待他进京赶考归来定娶我为妻。”
　　春姨看着安雨凝满心欢喜的神情，默默叹息，“罢了，那便坚定你的选择”
　　“时候不早了，我去叫姑娘们起床，今还要迎财神呢，可不能睡过了时辰”她站起身来边说边走到门口。
　　她回头看了安雨凝一眼，说道：“茶凉了，莫喝了，下次我们再交心时，我请你喝我珍藏的雨后龙井。”说完走出房去，还贴心地把房门掩上。
　　安雨凝看着春姨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回头看到手边的茶盏，举到唇边，细细抿了口，果真凉了，入口虽淡，多是井水的清凉，但通过喉腔的一刹那，还是能品到那茶的涩苦。
　　春节也快过去了，安雨凝自被春姨揭了底，默许自己同郑松私会后，到安分了几日，见郑松节后便要进京赶考，便前去温存几日，帮忙添置些行装和盘缠。灵乐坊其实也未歇上几日，便接到潍县几个富商权贵的表演邀约。
　　初十五，时逢宣夏桥边的地主赵无极家的三姨娘的儿子满月，大街小巷有头有脸的人士都被请了过去，赵无极也请了灵乐坊来添酒助兴。
　　“听说赵无极前前后后娶了两房姨太，但添的都是女儿，现他家三姨娘生了儿子，可把他高兴坏了，就连这次满月酒也请了四十来桌”
　　“是呀是呀，你说这三姨娘母凭子贵，怕不要将那当家主母也抢了去。”
　　“那可不一定，你不晓得啊，赵无极他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恶妻，听说赵无极之前逛青楼，她直接杀到春风院楼下，指着院内的赵无极破口大骂，整条街都去围观，最后赵无极被她拧着耳朵灰溜溜地回去了。”
　　“那还能忍受赵无极纳这么多小妾？”
　　“还不是自己一直无所出，才无奈接受。”
　　“听说那几房姨娘一直被她打压，早心有怨言。你说这次翻身，会不会就着势头真推他夫人下台。”
　　“那可不一定，其实要我说，也没什么好争的，你们说就赵无极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她们图什么？”
　　“图他有钱啊，好歹还有几百亩地。”
　　“要我说啊，就他那见谁都精虫上脑的样子，再收几房姨太也指日可待了，到最后他那家产到谁手里还不好说。”
　　“咳咳！这一天天的净嚼舌根，祝贺的曲子都练会了没，还有闲工夫在这胡扯。”霜霜出声制止了角落那堆围在一起讲八卦的琴师。
　　姑娘们看了看霜霜，都乖乖闭嘴，悻悻地拨弄起手边的东西。
　　赵府果然财大气粗，小儿满月宴也在潍县出名的星跃酒楼，洋洋洒洒摆上了数十桌，足足占了三层楼，期间还请了戏班子在大堂中央支起的台子上表演助兴，就这样咿咿呀呀热热闹闹地唱了数个时辰，到午后大家酒足饭饱，撤下饭菜换上果盘和茶具，才轮到灵乐坊上台。
　　其实品茶聊天的多是那些富家太太姨娘们，围在一起闲扯着街口的秀春脂粉铺新出了哪款胭脂，街尾的绸缎庄又上了什么好缎子，正寻思着裁个什么样式的衣裳。
　　画风不一致的是另一头的老少爷们，许是宴席上都喝高了，你一杯我一杯的相互敬酒，现已没了往日乡绅雅士的做派，一个个涨红着脸，瘫在椅子上，却还端着，同周围人说自己认识某京城高管，改日帮忙引荐。
　　灵乐坊在台上先后舞了一曲仙鹤庆生和白鸟朝凤，这才轮到安雨凝的琵琶，待舞姬一曲终了，纷纷退去，她才端端坐在台上一把高脚雕花红木凳上，她整整衣袖扶扶琵琶，一个拨弦轮手，便开始演奏，她弹奏的是高山流水，欢快激昂的乐曲缓缓传出，曲调悠扬，弦音流转，顿时刚刚还嘈杂酒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琵琶声回荡在酒楼中，大家都沉浸在乐曲当中，一曲终了，大家都意犹未尽，片刻才有人带头鼓掌。安雨凝收起琵琶，正欲下台，便见赵无极端着酒壶，步履蹒跚地走到台边，拦下了安雨凝，他是真的醉了，都忘了自家母老虎还在一旁坐着。
　　“好一曲高山流水，老爷我..喜欢”赵无极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看着安雨凝，扯着嗓子接着说，“早有耳闻灵乐坊的雨凝姑娘美若天仙，今日有幸，何不取下面纱，让我等乐呵乐呵”说着他便伸手搭上了安雨凝的肩头，另一只手想取下安雨凝的面纱，台下众人都心知肚明，赵无极这般定又是吃醉了酒，在这揩油人姑娘呢，但大家都不发话，一方面也想见见安雨凝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国色天香，一另方面看着台下脸色正逐渐变黑的赵家夫人，谁不想就着机会看一场精彩好戏呢？
　　果然在安雨凝躲闪时，台下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茶盏碎裂的声音，清醒一些来的赵无极刚回头便瞧见赵夫人怒气冲冲地冲上前来，吓得手中的酒壶的未拿稳，碎了一地，赵夫人势头凶猛，对着赵无极一通骂一通打的，当着众人一点不给赵无极留面子，在他们推搡之间，站在旁边的安雨凝不幸遭殃，被推倒在地，脸正正好好划过了地上碎裂的瓷器碎片，划得很深，疼得安雨凝大叫一声，赵无极夫妇这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安雨凝，却见地上淌下一片殷红，台下众人还未从刚才的闹剧回过神来，见有人受伤纷纷乱了起来，却都没人上前搀扶。
　　后台的霜霜春姨听闻，忙跑了出来，急急忙慌地扶着安雨凝去找郎中。
　　彼时大家只看见灵乐坊众人纷纷跑出赵府，一个个神色紧张，安雨凝挂着的白色面纱也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正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春姨扶着安雨凝回到灵乐坊，霜霜则急忙敲响了宽仁药房的门，带着夏郎中赶回了灵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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