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双向暗恋

　　车内，靖橙与夏染同坐在后排，中间却像隔了天堑。
　　张昊山便从前座回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靖橙，她扭头专心看车外飞逝的街景——没一会儿就因为晕车宣告投降。
　　靖橙扭回脸，无奈地看着张昊山：“你还想怎样？”
　　张昊山摇头，脸上没有了他一贯的痞气：“这话应该我问你。”
　　“苏苏，你到底想怎样？”
　　靖橙低头闭目养神，便听张昊山压抑着愤怒质问她：“廖晏彦哄你去酒吧，对你动手动脚，逼你喝酒——你还要向着他？”
　　靖橙沉默了会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没有哄我，我自愿跟他去的；动手动脚又怎样？他是我男朋友；他也没打算逼我喝酒，是我冲动了……”
　　张昊山踩着她的尾音发问：“你知道他没打算逼你喝酒？”
　　“明明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翻脸说你是自愿的？”
　　“如果不是酒吧的人都看过你的照片背熟了你的长相，你以为刚才你能轻轻松松从里面跑出来？”
　　“酒吧这种地方，是你一个十六岁都没满的人该去的吗？”
　　“如果没我们打过招呼，你以为你今晚跑得掉？”
　　“我看就是夏哥把你的胆子给养大了，真以为所有公子哥都会把你当宝贝似的捧着护着？”
　　“告诉你吧，在廖晏彦那种人眼里，你他……就是个猎物。”
　　靖橙没忍住反驳：“廖晏彦不是那样的人，我……”
　　张昊山打开前座的储物格，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甩在靖橙膝上。靖橙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沓照片。
　　廖晏彦和各路女人的亲昵万状，还有早两年广高贴吧的帖子截图，讨论的是廖晏彦的前女友因他自杀。
　　心逐渐沉了下去。
　　夏染终于偏过头来，羽毛一样的叹息，声音轻柔得像棉花：“橙橙，照道理我们不该插手你的感情，可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被骗。”
　　“就算不能和我在一起，也别选那种人，好不好？”

　　靖橙仰着头，慢慢冲掉身上的泡沫，眼前仍是酒吧里的五光十色与廖晏彦带笑的眉眼；她闭上眼，耳边似乎还是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廖晏彦撩人的气息。
　　靖橙不得不承认，尽管发生了今晚的事，她还是没办法讨厌廖晏彦。
　　她确确实实被廖晏彦迷住了。
　　靖橙不喜欢和异性有身体接触，少数几个例外（夏染、张昊山、楚天）都是长期相处后慢慢习惯的，可从两人刚认识她就发现：她不反感廖晏彦触碰她。
　　捏着她手腕把冰淇凌塞到她手心里，亲昵地用手蹭她嘴角，站在她身后骗她亲他，甚至包括今晚情人间的爱抚——每一步都超前于他和靖橙的实际进展，可靖橙统统不讨厌，甚至可以称得上“喜欢”。哪怕这种喜欢只是源自荷尔蒙的原始吸引，却是炽烈霸道的。
　　很多方面廖晏彦都和夏染很像，比如同样高高帅帅的招女生喜欢，比如同样煊赫的家世，可是他们却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廖晏彦一看就知道是和满的家庭里养出的小孩，父母或许会很忙会没时间管他，但他们一定从不吝惜对孩子表达他们的爱，只有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才会不倔强不别扭，没有棱角，性格和顺。
　　这是靖橙和夏染都不曾拥有过的，也是靖橙所向往的。
　　连看似相近的家世也不完全相同。夏家是爷爷那一辈才从中央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而廖家——如果靖橙没弄错，这个廖家是在H市野蛮生长起来的。夏染生下来就已经拥有了一切，只要他生气就会有人害怕，只要他想要就会有人拱手送上；而廖晏彦应当是目睹了他的父辈向上爬的过程，所以他学会了圆滑世故，所以他无师自通如何讨人喜欢。
　　靖橙于廖晏彦并非有绝对的优势绝对的高高在上，可廖晏彦仍愿意没脸没皮地撒娇讨好，哪个女生能拒绝这样的优秀男性。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夏染越陷越深了。
　　夏染仍在明里暗里照顾她，比以前对她更好，很多事她都隐隐约约猜到了，但她不能点明，因为明面上夏染是以“哥哥”的身份站在她身边的，因为她并没有资格被他喜欢。
　　她受夏天德——夏染的父亲——的恩惠，报恩的途径不是拉着他唯一的儿子早恋。靖橙相信走一步看百步的夏天德对她和夏染的婚姻一定有所考虑，她一定会毫不犹疑地沿着夏天德为她设计的路走下去；而不论他的考虑是什么，都不会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与当女儿养了这么多年的靖橙在一起。
　　因为夏天德至今，都对靖橙是他的私生女的传言听之任之。
　　连夏家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包括曾经的夏染。
　　很多时候连靖橙自己都无法确信，如果夏天德不是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苏尚瑞都要求拔管、签字放弃治疗了，夏天德却把她从苏尚瑞那儿带出来，从阎王殿里抢回来，不眠不休地陪着她、照料她，直到她从沉睡中醒来，然后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一点点驱散了她内心的阴暗，逐渐恢复了如今的模样——至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没有人比夏天德对她更好。
　　初中时夏天德被调回了H市，他把靖橙带回家，在夏家和夏染一起生活。那个时候的夏染正处于叛逆期，逃学、打架、泡酒吧、无证飙车，他踩着不碰黄赌毒的线做遍了所有纨绔子弟都做过的事。夏天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丝毫没有照料靖橙时的耐心，那时候他已经不常回家了，可每次回家父子俩都吵得天翻地覆，夏天德气急了就拿着棍子打夏染，然后被急匆匆赶回家的靖橙哭着拦下。
　　夏染忍着疼恼火地推开哭哭啼啼扑过来的少女：“关你屁事？”
　　夏天德举起棍子又要打他：“什么态度啊？！”
　　两个人在这样的吵闹中磕磕绊绊的长大，夏染慢慢变了。
　　不再抽烟喝酒，因为靖橙会嫌弃他身上的味道；按时上下学，因为开始上晚自习以后，靖橙怕黑，不敢一个人走；最后甚至开始好好听讲自己写作业，因为在父亲恼火地说“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出国，眼不见心不烦”之后，靖橙悄悄说：你努把力好不好，我想跟你上一个高中。
　　夏染一直怀疑靖橙是否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可就算这样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然而他俩注定不属于彼此，注定没有未来。
　　过去靖橙借助——也可以说利用——夏染对她的喜欢，将他引上正途，她原以为他对她青涩的喜欢早该随着时间流逝淡去了，毕竟这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可是愈长大靖橙愈发现，两人的关系开始不受控了。
　　靖橙初中毕业去了美国，和妈妈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回国，回来后才发现夏天德被调任去了B市，而夏染没有跟他走。
　　夏天德只当他固执叛逆，并未想到只是因为一个戏言般的约定。
　　夏染知道靖橙的志愿填的是广高，所以他一定要上广高，坚持要留在H市等靖橙回来。可那个时候连夏天德都以为靖橙不会回来了，毕竟在大洋彼岸的，有她缺失已久的母爱。
　　出乎所有人意料，靖橙回了H市，夏家却只有夏染一个人了。
　　电话那边，夏天德问她：“橙橙来B市好不好？”
　　想起打开家门后奔下楼的少年紧密火热的拥抱，想起向来坚强的少年通红的眸子，靖橙轻声说：“伯伯，夏染刚走上正轨……如果我留在H市还能照看他。”
　　没有血缘关系的少男少女没有家长照顾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终归有所不便，靖橙搬回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重组家庭，这也是十一年来第一次，和她的亲生父亲住在一起。
　　这是一步错得不能再错的棋。
　　那个时候她已经与楚天形同分手，过去阻止夏染追求靖橙的一切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夏染问她：如果你是我亲妹妹、如果你是我爸的女儿，为什么那个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会允许你住进他家？
　　靖橙的解释很苍白：苏尚瑞和伯伯大学就是室友，伯伯帮了苏尚瑞很多忙……
　　“你看，你自己都不肯叫那个人‘爸’。”
　　靖橙沉默良久，对他说：“你要赌吗？你输得起，可我不行。”
　　在不明真相的夏家人眼里，如果他俩在一起，是□□。
　　十几年前的事情翻起来是笔烂账，亲子鉴定再方便，只要去做了就会被老一辈人视作丑闻，而声名煊赫的人家不喜欢丑闻。
　　最快将事情压下去的方式显而易见，而靖橙可不想哪一年被从夏家老宅里赶出来——那她可就真无家可归了。
　　夏染可以糊涂，可以凭感情用事，但靖橙不能。
　　她只能咬死了夏染是她哥哥，就算血缘上不是，情感上也必须是。
　　年少轻狂，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努力踮踮脚，想要的一切都会乖乖飞到自己手上。夏染始终没有放弃她，很多次他的真心都打动了靖橙——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数年如一日的陪伴与照料，换谁能不动心？靖橙不能接受他所以一直在反复表明态度，她也怕他自暴自弃所以不敢彻底划清界限，于是这样若即若离着，反倒让夏染愈发为她着迷。
　　实话说，廖晏彦的出现让靖橙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交个男朋友是让夏染死心的最好方式，就像之前靖橙和楚天交往的时候，夏染很明智地立马摁住了他自己刚刚冒头的喜欢；而现在，靖橙发现自己连个暧昧对象都弄不出来。她本就是高岭之花的形象让人望而却步，而自夏染公开追求她以来，绝大多数男生都会选择放弃：或觉得自己比不上夏染，或因靖橙连夏染这样的“高富帅”都瞧不上而望而生畏，或……夏染明里暗里也不是没搞过想追靖橙的人。太过普通的男生夏染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吓走，优秀的男生注定不会太多，一部分埋头搞学习，一部分不喜欢靖橙这个类型，靖橙自己还要学习，哪有时间跟邱琪一样到处交际。
　　靖橙百般无奈时有心向张昊山靠近，可那家伙简直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他和靖橙的关系也是极亲密的，可这种亲密却是旗帜鲜明：我跟你关系好、愿意照顾你，只是因为我哥们儿看重你。
　　只有廖晏彦了。
　　廖晏彦的后台比不得夏染硬，但在H市这一亩三分地，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不过是对女人的争夺，远远不值压上两人背后的全部身家。比如今天，夏染已经被逼用上“子女与家庭一损俱损”的狠毒招数了，最后关头还是放了廖家一马——也是放了夏家一马。
　　过去类似的招数可以奏效是因为像这样的事情总可以成为政敌的绝佳把柄，而在这个新闻的发酵速度脱离掌控的网络时代，一旦廖晏彦因无证酒驾上了电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有心的“普通网民”认出了他、将这件“小事”变成廖家长辈都要受到牵连的网络狂欢，夏家便多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而靖橙显然不值得。
　　只要夏染凭自己搞不掉廖晏彦，两人便可以竞争了。
　　靖橙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不是廖晏彦和夏染的第一次交锋，可他仍一步步站到了靖橙男朋友的位置……似乎也占据了她的心。

　　靖橙穿好衣服，用手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汽，静静看了会儿镜子里的自己。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才走出浴室，轻手轻脚地下楼、溜出家门，乘电梯一直到地下停车场。
　　廖晏彦在那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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