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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二天,九月没找见云香,一大早没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
八月红解释云香在忙活杂事,说了半天九月仍是没吭声。八月红被九月瞅地更发虚了,心想这两人整天在一起,自己撒谎可别被识破了。
适逢班主程连庚说写新戏的王正和要见见新虞姬。九月就嘱咐了八月红告诉云香一声,他跟着班主先去王正和那了。
八月红长舒一口气,忙去找云香。云香熬了一整夜,嘴唇有些发白,手也没热乎气。白天东屋有人进进出出,所以又挪到了一个没人的放杂物的屋子。
八月红找了一阵子才找到这间屋子,倚在门口,看着云香小脸惨白,眼睛底下还泛着青,顿时觉得自己干的真不是个人事。八月红杵了一会,云香也没搭理她,便又出去了,这戏服不在红木箱子里还需要有人遮掩,这事自己一定办好。
云香刺绣不说顶顶好 ,但也是不错的,可眼下这海棠花坏的厉害,又在最显眼的位置,所以绣了一晚上,才不过弄完一半。其实算算进度,在晚上开场前是能够做完的。可是云香不敢松懈,也不敢歇下,只是想着既然时间富余,那就慢慢地绣,细细地绣。每一针每一线都琢磨好了,再动手绣到最漂亮的位置。
这边程连庚叫了个人力车,带着九月赶往王正和的那栋独屋小院。
二人到了地方,被仆人迎到书房,一进门九月就看到一个人趴在书桌上,面前展开一张白纸,拿着一支笔正挠头。
听到动静,他站起来相迎,“程老板,你终于来了,让我看看我的新虞姬在哪。”
这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长得四四方方,胡子又稀又软,眉毛浓黑几乎连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宽厚的样子。他穿着老式袍子,头上带着瓜皮帽,倒是像极了他爹王举人,想必这位就是王正和了。
程连庚侧身指着九月,九月上前一步,“王先生,我是程班主的徒弟九月。”
王正和上下打量了一番九月,又和程连庚交换眼神,片刻后点点头很是满意:“之前程老板说戏台子上的事都归你来管,果然不愧是程老板,好眼光。”
“王先生过奖了。”程连庚拱手说道。
“对了,我叫程老板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咱们北平地界的张司令,最喜欢听戏了,你也是知道的。”王正和招呼二人坐下,又挥手让仆人上茶。
“是的,许筠生不就是他捧出来的角儿嘛!”张司令大名鼎鼎,在北平混饭吃的无人不晓,程连庚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话中的张司令和许筠生,九月也是晓得的。
张司令本名张继宗,原是奉系军阀出身的将军,后来他临阵倒戈立了大功,南京政府成立后他便接管了北平。此人是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说话也粗鲁,但是个打仗的能手,人也油滑善于钻营。
他十分喜爱听戏,经常有戏班子去他府上唱戏。但凡张继宗听戏听得舒服了,就非得要唱戏的角儿陪他玩一玩。
这玩可不是喝茶打牌这么简单,曾经京城名角孙华玉就被他带去了法场,手拿着手枪毙了几个死刑犯,血都溅到戏服上了。平常唱戏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哪见过这等场面,孙华玉当即吓尿了,张司令却哈哈大笑直夸这场戏演得妙。
孙华玉被吓尿这事一下子传遍了京城,他好歹也是梨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当做笑话讲面上当然挂不住,称病躲在家一个月,之后风头过了才又开始登台演出。
自此,哪个戏班子接到了要去司令府唱戏的活计,脸色都不大好看。不过,在当年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旦许筠生,却彻底制住了这位司令。
当时许筠生唱完了阎惜娇,司令乐得开怀,又故技重施带着许筠生去了法场,还让手下副官在犯人脑袋上顶着苹果。张司令许诺只要许筠生打中了苹果就放了犯人,还让他随便挑副官们的枪,哪个顺眼就用哪个。
谁知许筠生不仅不害怕,还当即夺了司令腰间别着的手枪,朝着犯人脑袋上啪啪就是两枪。
枪自然是没打中,人没中,苹果也没中。但张司令却吓了一跳,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副官当即喊人要拿下许筠生,张司令摆手制止。看着青竹一样站在那的许筠生,张司令对他刮目相看,当即放了犯人。自此许筠生就一直在司令府上唱,再也没出来跑过场子。
不过这许筠生和张司令的往事都是五年前的了,现在人们很少提起了。九月倒是有些遗憾的,听闻许筠生的戏唱得极好,眼神流转极其风流,步法轻巧妩媚多姿。可惜,他不出来唱戏了,九月也没法见识到了。
“九月,九月。”
九月回神就看到程连庚和王正和二人都看着自己。
王正和说道:“九月,张司令是懂戏的人,他也觉得当下的戏本子太过迂腐,很是欣赏我的新戏本子。只是张司令说了,新戏还须新人唱。所以嘛。。”
“王先生说的新人是想找我?”九月问道。
“现在可还没定。你得把今晚这出戏唱好了,唱出彩了才行。到时候我会把你举荐到张司令那里。”
“这可不得了,九月你小子有福气。”程连庚笑着拍了拍九月的肩膀,拍得不轻不重让九月不得不多看了师父一眼。
“好,那九月先谢过王先生了。”九月也笑着应承道。
程连庚又和王正和寒暄一阵子,便带着九月告辞了,程连庚一出门脸上的喜色便没了。
九月一直在等着师父发话,果不其然上了车之后程连庚说道,“九月,王正和说的张司令这事,你怎么看?”
“张司令是爱戏之人,改革新戏有司令助威,自然是能掀起风潮。”
程连庚皱眉:“你觉得是好事?”
“不敢论好坏,但司令一定是想传达什么意思,这意思又不能直接说,想借着咱们唱戏的给唱出来,好叫百姓们都听着。”
九月此话一出,程连庚若有所思,转而愤愤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事怎么不让他养的那个许筠生上?这个王正和,本子写的不错,怎么是这种人!”
“眼下咱们只能先唱好今晚这出戏,之后再看张司令想要唱什么戏。”九月说道。
程连庚点了点头,二人一路无话。
到了晚上,三乐班的众位都到了广和楼,九月在后台依旧没看到云香,便叫来八月红询问。八月红支支吾吾,只得说了实话。九月面上情绪不显,搁下眉笔就出门去了。
此时云香正提着装着衣服的小皮箱,站在路边上来回踱步。旁边一辆黄包车,黄包车师傅正蹲着修车轮子,也是急得汗都快出来了。
“您这还能修好吗,我着急!不行,您退我钱,我自己跑过去得了。”
“姑娘别急,我这也是第一天出车。马上就修好了。”
云香哪能不着急啊,手里还拿着戏服呢,戏服是补好了,别再路上耽误了事。眼看天色黑了,云香跺跺脚,对车夫说道:“得,钱我不要了。”
说完云香抱着箱子转身跑过马路。谁知一辆汽车正好驶过,看到突然出现的云香,司机连忙刹车才堪堪停住。
司机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车上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这次也是秘密出来,这要是出了事耽搁车上这位,自己可担待不起。又惊又怕的司机将怒火发泄在云香身上,打开车门对着坐在地上的云香骂道:“没长眼睛啊!大晚上的瞎跑什么!”
云香抱着箱子没吭声,她没被车撞到,不过是躲得时候绊了脚摔倒了,只是脚腕好像肿了。
云香自认理亏没说什么,抱起箱子慢慢站起来。司机嫌云香走得慢还在骂着。
车门开了,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踏在了地上,接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王,扶她上车去医院。”
云香和这个被叫做小王的司机都愣了,双双看向他。
他穿着西装,身形颀长,但天黑了看不清模样,整个人身边散发出凛冽的气息,说话的感觉也是,但内容又和语气截然相反。看穿着打扮,他像是西式学校里的先生,但先生又没有他这样的气场。
“不,我不去医院,我没事。”说着云香站了起来,没站稳又晃了下。
“姑娘,去医院吧,我扶你上车。”小王极有眼色的要伸手去扶住云香。
“不不,真的不行,我有急事。”云香避开了司机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等等。”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没有拦住云香,甚至语气也不急不缓,但他的话却让云香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云香转身提着箱子定定的站着,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过来。
啪的一声,路边的路灯开了,昏黄的灯光照在男人的脸上,他高挺的鼻子在坚毅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云香却陷进了他的眼睛里。如果说九月的眼睛是干净澄澈的清泉,那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是深渊,让人看了就要跌进去的悬崖。
他停在了云香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但这个距离足够云香闻到他身上的烟草的味道。云香皱眉,忍不住要打喷嚏。
男人暮然蹲下,云香感觉到自己刺痛的左脚被一双手抓住了,然后那双手猛然用力。
云香大惊,甩开他的手连连后退几步,警醒地看着这个男人说道:“你,你干什么?”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左脚竟然没有刺痛的感觉了,又原地蹦了几下,依旧是不痛了。云香眼睛弯成了月牙,昂起小脸笑着说道:“你真厉害!你一定是医生吧!”
男人没有回答转身回到了车上,司机小王也赶快回到了车上。
车子启动开出了一段距离,云香在路边挥着手喊道:“先生,谢谢你!”
说完云香打算继续赶往广和楼,这时车又停了,车门打开,司机小王下车几步折返到云香面前,递过一张纸条。
“先生给的,要是觉得脚又疼了,可以照着这个联系我家先生。”说完司机小王又回到车上。
云香接过纸条,看了看车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
【周廷锴
西城区佟麟阁路15号荣辉公馆】
借着路灯的光云香念道:“周..廷...,这个字念什么啊?一会得问问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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