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园里的小丫头

　　大师兄和九月几个得力的都被师父散出去找租房子的地方去了。大升师叔带着班子其他人去乡下唱社戏。眼下班子也就能唱唱社戏的场子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挣得的银钱根本不够班子里的开销。云香待在院子里照看。

　　师父穿了簇新的长衫说是去找叶太太。

　　云香估摸着他晌午就能回来，赶忙去小灶上做了饭。

　　到了晌午师父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云香看他面色不大好想是叶太太还是不依不饶，可饭还得吃呀，便把饭菜热了又热送进去，可进去几次饭菜依旧是一动没动。

　　云香知道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厉害，可没想到能这么厉害。赵太太一句话，竟然真的就能让整个戏班子没戏唱。甚至连在北平找个地方住都没地方。

　　云香本想着去找八月红说道说道，好歹这事也是因为她才起的。可又转念一想，赵太太多不待见八月红啊，找她帮忙铁定更是白搭。

　　这样一想，云香更气了，还有那个柳湘湘，在报纸上瞎写什么呀，不就是认识几个字吗。虽然打心底里，云香是很羡慕她识字多又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云香在台阶底下坐了一阵子，听着师父房间里的动静。

　　碰得一声，门被咣当推开，气喘吁吁地一月跑了进来：“有，有戏唱了！”

　　云香喜出望外站了起来，就看到在九月也从门外缓缓走过来。

　　师兄弟们都从各处聚了过来，身后房门碰得打开，程连庚一贯的严肃但也难掩激动：“怎么说。”

　　一月抹了头上的汗接着说道：“就是地方不太好，得在三元门外面的那个草台班子上唱，说是安徽来的一帮生意人，他们今年在北平挣了大钱，商量着他们的乡朋一起聚一聚。”

　　“徽商？他们是。。”

　　“是，是个叫胡作义的。别看他其貌不扬的，但是出手很阔绰，你们猜猜，他给咱们多少钱。”

　　“多少多少快说。”云香不耐烦他这卖关子的样子。

　　“五百块，厉害吧！”

　　“给这么多啊。”

　　“我知道了！他是卖茶叶的那个吧”云香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胡作义之前在他们唱戏的酒楼卖过茶叶，后来听说做大了还盘下了店面。

　　“他是怎么看中咱们班子的，他也是做生意的，不怕商会吗，叶太太这块还是不松口。。”程连庚为人厚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班子的破烂事牵连旁的人。

　　“他是徽商，本来商会就不搭理他们外地人。至于为什么选咱们班子，”一月瞄了一眼九月接着说，“估计是咱们唱的好吧。”

　　“那他知道其中厉害就好。别的什么我们也不好多说。”

　　“师父别问了，明晚就得唱，赶紧把大家伙喊回来吧，这么长时间没正经唱别再砸了招牌。”

　　一月还在自顾说着，云香移到九月身边拽着他的袖子，小声嘀咕：“一月就会吹，我看肯定是你说动了那个胡作义吧。”

　　“没什么，我答应了他以后等我成了角儿，再也不收他的门票。”

　　“啊？那不是卖了你自己，那一月怎么好意思在师父面前耀武扬威，不行我得告诉师父，别你出力，他落好。”

　　“别去了，接着听我说。那个胡作义，我和他一见如故，他说他从小家贫，除省下来就得做买卖挣饭吃，整日和账本算盘打交道，什么旁的都没弄过。我就在街口清唱了一段借东风，他觉得有意思，立刻就答应请我们唱一场。不过我跟他说了老生我只是勉力一唱，到时候还得师父出马唱。”九月一直讲个没完，说得胡作义像花儿一样好。

　　“你可真厉害。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这么会拍马屁呢。”云香还是头一回看九月这样激动。

　　“这叫什么拍马屁？”九月对云香的小模样感到好笑。
　　“别当我不知道，这出戏讲的不就是诸葛亮借来东风胜了曹操吗，胡作义来北平经营徽茶，商会给他四处碰壁，可不就需要一股东风嘛。哼，我算看出来了，最精的就是你了。不知道你整天背着我打了多少小算盘。”

　　“那你摸摸我的小算盘。”说着九月抓过云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云香手上热乎乎，这感觉顺着胳膊传到了脸上、脑袋上、耳朵上，云香贴在九月胸口的手攥成拳头，狠狠锤了一下。

　　“你自己摸吧！”说完云香转身进屋去了。

　　九月摸摸脑袋，转身找师父商议去了。

　　晚上程连庚给大家开了顿荤，班子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第二天傍晚，五月找来了马车，大家伙搬上箱子浩浩荡荡往三元门外的台子赶。大家半个月没开场唱戏了，每个人都存着一股劲。

　　程师父也是，他本就爱戏，这段时间不唱真的憋坏了。

　　台子果然简陋，就有个高台加上屋顶堪堪避住了风雨，后台更是随意搭的屋子。但程连庚不以为意哼着小曲画着粉白的脸，云香取出髯口往他脸上比划。

　　程连庚仰起脖子让云香给挂好，又招呼云香取诸葛亮那件八卦衣过来。

　　云香脆生生地应好，转身就差点和闯进来的四月撞个满怀。

　　“师父，东西没了！”四月神情焦急，脸上妆才画了一半，。

　　“什么没了，大咋呼小叫的。”程连庚内心也隐隐不妙，撇开四月走到隔壁房间就看到放在地上的箱子里面空空如也。

　　这里面本来应该放着戏服和头面，诸葛亮的八卦衣也该在里面。

　　“你来的时候没检查吗！”四月推了五月一把。

　　“我，我想检查来着，但是连庆师叔一直催我我就没打开。我想着搁在屋里还能丢了不成。”五月一脸无辜。

　　一听到连庆师叔的名字，云香顿时觉得不好，程连庚也觉察到了什么，脸色阴沉的可怕。

　　“对了，我扛起来的时候还说这箱子怎么轻了，师叔说是我力气大了又许久不搬动箱子。我就没多想。是不是我搬错了，或者东西没装金箱子里。师父，我回去取吧，还来得及！”五月拔腿就要往回跑被四月一把扯住。

　　“你傻啊，东西指定被偷了！”

　　“偷了？谁！”

　　“连庆呗，还能是谁！”

　　“是啊是啊，他这会都没来，不知道去哪了。”其他人也开始议论了。

　　“还有吉奎，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八成他俩一起捣的鬼。”

　　“散了散了，马上上场了，别围着了。”云香看师父面色不大好，赶紧挥开大家。

　　“衣服都没有，怎么上场啊。”

　　“只要戏好了，穿什么都成！”程连庚大喝一声，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

　　九月拽了拽云香示意她顾着点师父，转身去找胡作义去了。

　　九月来到台前就看到胡作义穿着深蓝色棉袄窝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二郎腿翘得老高。

　　觉察到视线的胡作义扭头就看到九月正走过来，放下腿，撂下手里的花生米站了起来。

　　“九月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胡大哥，我来给您赔个不是。”九月朝拱手，胡作义为人讲究赶紧避开。

　　“你这是干什么？再这么客气我就得加钱了啊。”

　　“加钱？”九月被胡作义的说法说楞了。

　　“呸呸呸，我这卖东西习惯了，减钱减钱！”

　　九月将后台发生的事和胡作义讲了一遍，解释今天装着诸葛亮八卦衣的箱子被偷了，只能先用别的将就下。

　　“好说好说，你们有难处，我也不能强求。我这个人没正经听过戏，也没什么讲究。唱得好听就行。”

　　“那多谢胡大哥包含了。”

　　一场下来，程师父唱戏唱得还是好，胡作义这个门外汉听不出关窍，只是觉得好听便也跟着打拍子，都没打到板眼上。

　　散了戏，程连庚装都没卸下来，来到台前朝胡作义作揖。

　　胡作义年纪轻轻吓了一跳，赶忙拉住程连庚的手，“别别，你们一个两个的这是干什么啊。要我说你们都不用给我讲这么多，穿啥衣服我都看不出来。”

　　“九，去把银钱再赔给大爷一半。”程连庚吩咐九月道。

　　“不用不用，给出去了，我就不收了啊。不瞒您说，最近我生意上啊，实在是，哎呀不说了，总之您今天这出借东风唱得我是如沐春风啊，如有神助，这是好彩头，这钱您应当。”

　　“对，师父收下吧。”云香探出脑袋，这家伙用五百两银子就套牢了九月下半辈子唱得戏，他才不亏了，岂止是不亏，是赚了大便宜啊。这钱还钱少了呢。

　　众人寒暄一阵，各自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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