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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长辈;这条路,有人陪她走
何樱出院当天叶冲与晁清两个人都来接她。
晁清好心帮她提着行李,叶冲则给她打开汽车后座的车门。
……虽然,何樱直接当做没看见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叶冲也不恼怒,转而给晁清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一路上,三人相继无言。直到何樱意识到路线不对后她才急忙开口问。
“这不是回我家的路,我们要去哪儿?”
果然还是小姑娘。
纵使刚才没给叶冲半分好脸色,现在看到了未知的前路她还是慌了神。
“谁告诉你我们要送你回家的?”晁清反问。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何樱又紧张起来,虽说晁清当面给她打了包票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可是她心底还是存着些许疑惑。就是这些疑惑,无法让她百分百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
“别担心,”看到她警觉的样子晁清还是放弃了逗她的心思,“你现下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你是地下工作者。但是总归他们还是对你起了疑心,现在不对你怎么样不代表以后也不对你怎么样,你家是回不去了。”
“那……我应该去哪儿?”
何樱自己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况且她哥哥也去世了,家里原本就只有她一个人和哥哥相依为命,现下她也只是个学生,一时间也找不到经济来源。
“我打算送你去我外公那儿。”
“你外公?”
晁清点头:“我外公是谁你应该略有耳闻,日本人就算再高明一时半会儿手也伸不到他那里去。他是个生意人,现在年龄大了脾气倒是比前几年好了许多。你待在那儿没事陪他说说话,也就当是替我尽尽孝心。”
何樱有些犹豫:“这……好吗?”
毕竟许松则名声在外,这样一个商业大亨的一生都能写一本传奇小说了,她怕自己这样不被他喜欢,甚至还会因此有诸多麻烦。
晁清看破了她的忧虑,开口略带玩笑的意味:“怎么,当初拿枪指着叶冲的时候不怕,这个时候却胆怯了?”
何樱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一般,略微尴尬地低下头。
晁清轻笑两声,开口宽慰:“别怕,我阿公只是看起来严厉,但其实为人还是很宽厚的。”
“嗯。”
尽管她这样说,何樱也只是弱弱地回应。
一路上相继无言,真到了许公馆门口的时候叶冲却打了退堂鼓。
“你们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晁清回头,她知道他是怕许松则见了他生气,也是怕许松则会因为他迁怒于她。
晁清缓缓摇头,一只手就攀上了他臂弯:“不,我们是未婚夫妻。自然是同声同气,一同面对。”
“况且,”她凑近他的耳畔,“现在见的只是我的外公。往后,见到的更多是洪水猛兽,豺狼虎豹。若是现在有一方怕了,那么以后另一方将如何自处?”
叶冲滞了几秒,眼神晦暗不明。
他一手反握住晁清挽着他胳膊的手。她手指纤细修长,被修剪的整齐精致的指甲上还涂着丹蔻,趁得她一只手更加洁白如玉。
“走吧,去见外公。”
见外公,去见他。
许松则吩咐许邦明安置好何樱,目光便落在了从进门起他们二人就未曾松开的手上。
“今日不知道叶少佐大驾光临,未曾准备迎接,还希望不要在意。”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许松则话语中的嘲讽意味。
晁清眼神抖了抖,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许董事长您言重了。您是阿清最敬重的亲人,便也是我的长辈。按照礼数也自然应该是我一早就该来拜见您,今日在如此唐突的情况下来拜见,还望您不要见怪。”
叶冲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许松则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逆光而站,阳光打在他灰色的英伦西装上。
他好像是诞生于朝阳之中,而又降临在凡尘俗世。
眼神坚定,眉目隽秀。一举一动都是引人注目的耀眼,天生的一副好皮囊。
然而这些都掩盖不住他更加优越的举止,一言一语都好像自带贵气,许松则竟然读出了他从内而外的修养与从容不迫,这竟然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与老练。
“晁清,”
许松则开口叫她。他几乎不叫她的全名,小时候也只有在她犯了错时他才会气急败坏地叫着她的名字责罚她。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叶少佐说。”
晁清皱眉:“阿公……”
“你现在是连外公的话也不听了吗?”
晁清面带难色地看了叶冲一眼。
“阿清,我在车上放了绿豆糕,你去吃吧。”
叶冲悄悄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许松则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长衫一摆便自顾自坐在了主座上。
“叶少佐,我是个生意人。有什么话都喜欢直说,有什么不对的还请你别见怪。”
叶冲低头:“这是自然,董事长您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许松则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旁的茶喝了几口。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我相信你可以看出来。”
叶冲垂眸称是。
“我活到这个岁数,没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是能瞒过我的。我从未觉得自己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懂人了。”
许松则提手倒茶,先倒出来一杯被他给了叶冲。
叶冲受宠若惊,颇有礼仪地接过去端在手上。
“坐吧。”
叶冲闻言顺从地坐在许松则的对面,像极了聆听长辈教诲的小辈。
“不知道阿清有没有给你说过关于我的事情?”
许松则一手又提壶倒茶,氤氲的茶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一旁铜炉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烧着,整个房间里安静而又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没说太多,只说过您祖上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
许松则端起檀香木桌上的茶轻抿一口,像是一个静静叙说故事的老者:“是啊,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做的药材生意。从康熙三十三年起,我们许家是广州最大的一家药材行。可是到了我父亲那一辈,同行竞争的人设计我父亲染上了鸦片,我家便逐渐没落。”
“父亲想戒掉,可是戒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与此同时同行的人用尽手段算计我家,导致我家的药材行入不敷出,最后只能以破产告终。”
叶冲静静地听着,两只手虚虚地搭在腿上。
“父亲接受不了三代基业毁在他手上的事实,在一个雨天投湖自杀。他走后,我母亲也郁郁寡欢,没撑过一年也辞世了。那个时候……我不过才十六岁。”
“在我十六岁到二十岁的那四年间,我见过无数的人情冷暖,也见到了无数像我一样的人。从那时候开始,我便下定决心去做一个正直的人。不求闻名于世,但求无愧于心。在香港打拼的十年里,我了解到了孙先生的思想。有了一点积蓄之后,我也捐了一些钱用于革命。可惜……最终却还是随着孙先生的逝世化为灰烬。”
“后来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中国已经内忧。可是我没想到这个外患来的这么快。”
叶冲听他讲述以前的故事,这个他没有参与却了然于心的故事。
“我在香港生活了四十八年,我的妻子,女儿都埋葬在这里。我不能让这个承载我几乎全部人生的地方被日本人侵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无论你是姓国还是姓共,都不要忘记你是一个中国人。”
叶冲原本合在一起的手猛地一紧,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老者。
“您……”
“你不必急着否认。”许松则又提起手倒了一杯茶,轻吹着表面的浮茶,“我了解阿清,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当然了,这其中自然包括她那个“大名鼎鼎”的父亲。她从小是什么样的性格我最了解,她就算受尽千种委屈也不会忘记国仇家恨喜欢上一个汉奸的。她能这样和你在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两个人都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真的。”
叶冲的心跳加快,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暴露身份,竟然是在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面前。
“其实对于你们二人的怀疑,从我第一次知道阿清回来之后就有。她何其讨厌她的父亲,就算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也不会委屈自己跑回来——早知道,她和她爸爸根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她在你中枪的时候费尽心思让新仔将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为的就是让我知道,日本人根本没拿你当做自己人,想让我放下对你的成见。”
许松则心思缜密,即使他们二人将故事编的再天衣无缝,也瞒不过这个最亲近的人。
“叶冲。”
这是许松则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姓名,叶冲坐正身体,低声称是。
“我希望我知道这件事你可以向阿清保密。这孩子脾气倔,随她母亲。若不是她真的决定好了她也不会去做。况且啊,这是一件顶天立地,让我一辈子骄傲的事情。她瞒着我我能理解,不过……也希望你能够保护好她。”
他最后的话发自肺腑,叶冲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哑着嗓子承诺:“董事长您放心,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要保护好阿清,让她永远生活在阳光之下。这是我的承诺。”
许松则苍老的眼睛里泛出泪光。他很骄傲,他的外孙女终于还是做了他年少时一直想做没能做成的事情。他也很害怕,他怕这条光明的路太黑暗太漫长。
许松则撑着身体站起来,叶冲急忙上来扶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还有一点,”他又回过头来叮嘱,“阿清对绿豆过敏,她从来都不吃绿豆糕。”
叶冲瞪大眼睛,继而又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他还不够了解她。
茶盏里的茶已经凉却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也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坐在沙发上的许松则有些艰难地起来走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那上面摆了一张女人的相片。那女人笑颜如花,像炸开的春水一般驱走人心中的阴霾。五官明艳秀丽,像是一朵迎春而开的芍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刚刚过脸颊的短发显得整个人都精致起来。
“阿筠,”面对早逝的女儿,年老父亲的声音有些许颤抖,“阿清她……很好地长大了。她选择了一条艰难而又正确的道路。”
拂过女儿的脸颊,他的泪还是掉了下来,“她会和她的战友,一起见到真正光明到来的那一天。”
这条黑暗而又漫长的路,有人陪她走。那真好。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那么这一次,他就糊涂一回,暂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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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真的很聪明啊,冲哥第一次就这么被发现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暮白首》一直没时间看,大家看过的觉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