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阿尔托利亚的骑士

　　安迷修真是心大，他常常可以无视针对他的人身攻击，却不允许有人侮辱他所效忠的君主和神明。而雷狮对于阿尔托利亚星内层腐败的看法与我一致。我们有时会聚在碳烤棉花糖的篝火旁，聊着过去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打发时间，雷狮更愿意分享他在各地旅行的经历，但对于皇宫内的生活少有提及。
　　我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喜欢政客式的高谈阔论，甚至把在官员议长中耳濡目染的经历当做黑历史，但依然有着对政体动向天生的洞察力和预见性。他老早就暗示道，一个依附其他精神体，仅靠宗教支撑的文明是短命的，阿尔托利亚的下场可能是泯灭，也可能有英雄站出来，让国家脱离创世神的看管，但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在短短几代人的寿命里变成一伙家族专治的国家。
　　他是个很狂妄的人，但只是他自身狂妄。如果他的命运被他人主宰，他会想方设法夺回主权。而他是个绝对的无政府主义者，对待所有的政体形式都很悲观。
　　他常常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少有明确地讲出解决方法，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并不是当地居民，所以感受到的不是身处水深火热的环境而一心想要自救的心情，而是单纯作为培养箱之外，带着好奇心看看这个世界会如何演变的旁观者罢了。

　　倒不如说他对于任何规则都持鄙视态度，好像所有存在约束的地方都是那么可笑。不论法律建立起来的目的是保护统治阶级还是平民，他都能在里面找出矛盾的漏洞和愚昧的地方。所以他也总是愿意去主动打破规则，也不屑于做一个建立法规，限制自己团队的统治者。

　　……

　　就算他们的飞行器恢复行使功能后，雷狮这家伙也依然经常到阿尔托利亚星来落脚，我想他或许在周边的星球逛了逛，见识了不少皇宫里没有的文明，当然也看见了只存在奴役与剥削，单纯作为其他星系供给能源的工厂的星球。

　　他总是用为难的语气要求别人，但和我们的关系都还过得去，等到某天我们突然意识到，这个像是童话里从天而降的小王子已经消失了，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星球上时，还有少许的不适应。
　　安迷修不觉有些念叨他来，毕竟他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存在挂念，何况还与这个自带神秘色彩的贵族共享了一份秘密。

　　“会不会他的飞船又坠毁到了别的地方？还是说他的父母已经找到他们兄弟俩了？不过只要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要我们还一直待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吧？”

　　我以前总会下意识反驳安迷修单纯的看法，但这次我点了点头。可惜这种认可纯属安慰，我一直以来都确认不同阶级的人完全不能共通心理思路，王公贵族的逻辑和想法在我们理解范围外更远的地方，就好像是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便可以让资本家烧杀抢掠。但当然我不愿用最坏的恶意来揣度我们的朋友。

　　安迷修那番话还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只要我们还一直待在这里的话”。这个世界越来越破败了，一切在我们认知里还值得作为温存的东西一件件消失，我在大多数发呆的时间里都在想遭受这种分裂的是不是只有我们星系，还是说创世神的威严已经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热量的主恒星，将不会普照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了。
　　在三年前的某天，X和绝大多数销声匿迹的人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一个强大的前辈的失踪让他很慌张。我想起某个春夏交际的季节里，X曾对我发出的邀请，便认为所有消失的不甘命运的人们都去了那个传说中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

　　……

　　我站在故乡修道院的塔顶，借着月光在唯一的石窗前眺望。阿尔托利亚落魄的文明已经足够冷清了，我脚下的城市也不过算是空巷。我没想过自己在短暂的童年生涯里就经历过了一个国家的由盛转衰，即使到现在我离成年的年龄还依旧差得远，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从塔顶的窗子望去，宽阔的广场空无一人，突然却传来了机车启动的声响，我所熟知但因为各种原因许久没再见过面的友人驾驶着机车向一个方向奔去，我注意到他带着两把不同色的长剑，不知这崭新的武器从何而来。虽然在深夜里这样做很扰民，但我还是呼喊了他的名字，让他在楼下等我，安迷修披着一件长披风，动作有些创伤性茫然，他呆呆地望向我的声音传来的地方，而脸色一直隐藏在阴影里。

　　我飞快地爬下塔，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这个人的表情有多么难看，让经常笑的人失去笑容是很困难的。他经历过不少深可见骨的皮肉之苦，却没有哪一项让他绝望成这样。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一些对他来说如同天塌下来般的打击。我想给他一个拥抱，于是微微张开手臂，我轻微地无言地安抚他，他揽住我的肩膀，把脸埋在我颈窝，虚弱地呼吸着。

　　之后呢？之后我也没有什么可想起来的了。我只记得另外一个深夜，我穿着露指手套，护膝和西服外套，而不是镶有哥特式的十字标记，黑白两色的牧师长袍。我侧坐在那辆机车的后座，看着故乡的景色在一个纬度上从我面前闪过，最后落在我们身后远处的黑暗里。我们在洲际机场登上一架两人用航行器，安迷修拉开驾驶座的转椅，帮我把行李箱拉上船，我已经成年的友人剪短了头发，比以前更加干练，也变得能独当一面。他在各种方面都变得更完美了，但依然没有学会对自己所不能改变的事物示弱。他站在舱口，最后一次询问我的意向。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你果然还是适合……”

　　就像是多年前的一样，他似乎要把那句当年没能说出来的伤人却真实的评价告诉我，我早就猜测到了接下来的语句是对我不自量力的否认，我想要回避现实一般地找话题打断他。

　　“你果然还是适合有我在你身边的生活。”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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