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谋

　　太后听着脸色稍缓，向安王看了一眼，见他悻悻不语的回到位上，一屁股坐下，不再吭声，目光又投向还在打耳光的刘谨，抬了抬手道：“罢了，哀家不喜欢见着打打杀杀的事，只想替先皇看护着国泰民安。”

　　夏淑英忙道：“太后，慈宁宫依着皇上的意思打扫出来，但臣妾毕竟不及太后高见，还请太后移步到慈宁宫里去看看。”

　　太后一笑，探出一只手，夏淑英上前扶住，太后才道：“的确，你要学的不只打扫出一间屋子给哀家住这么简单。这后宫，有东西十二宫，几千间屋子，看着大同小异，内里却各有各的不同。慢慢来，不着急。”

　　连粱曼真也听出太后有所指，吴丽华一脸憋闷，脸上被人踩了一样的难看之极。

　　安王气哼哼的吧唧着嘴，极不耐烦。

　　宁王不免微皱了眉心，手按在额角处，一语不发。

　　太后一行人，步出坤宁宫，安王妃，宁王妃在两位王爷的示意下，紧紧跟了出去。

　　粱曼真随着大队人马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几步，却不料被人推了一把，还好白舞戈手快接住了她，粱曼真将将站稳，便看到安王神色骄横的盯着她，刚才给她使绊子的正是他。

　　而一旁的宁王见安王不肯罢休，睨一眼道：“别失了身份。”说罢朝粱曼真微微颔首，“坐久了，腿脚不方便了。”

　　安王不过三十几岁，在宫中都如此放肆，可见平日里嚣张惯了。

　　粱曼真沉默的理了理裙摆，亦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随着太后一行人，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白舞戈见她跟在最后，便领了一队锦衣卫，远远的跟着。

　　走了一段路后，粱曼真被太后点名近前伺候。

　　粱曼真见到太后时，她身边除了纪苗春，和夏淑英，再无旁人。

　　粱曼真忙快步上前，提裙跪倒，郑重无比的道：“谢太后为真儿解围。”

　　太后也不看她，手里托着粉盒，手尖挑了些抹在手背上，揉开后细细端详着，说了一句：“谁想出的法子？”

　　粱曼真俯在地上，道：“是真儿自做主张。”

　　太后闻了闻香粉，不解的问：“珠粉明明已毁，你拿什么替的？”

　　粱曼真心中一沉，这种事被太后看穿也是正常，珠粉被毁一事，夏淑英定是告之了太后的，要不然怎么会得到太后许她修缮慈宁宫的差事。

　　别小看打扫太后寝宫一事，这分明就是在向夏淑英，释放一个主理后宫的信号。

　　“太后，”粱曼真顿了顿，心中百念翻滚，与其出言狡辩，不如合盘托出，“珍珠粉虽被毁，但此香粉的加了足量的珍珠层粉。无论色泽、功效却不比珍珠差。”

　　“珍珠层粉？闻所未闻，”太后抬起头定定看着粱曼真，给了她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粱曼真见太后并无责怪之意，于是娓娓而谈：“太后，后宫的珍珠多来自于东洋、与南洋，后来郑河下西洋后，又带来了西洋的珍珠。所以宫中有东珠、南珠、西珠之分。

　　而西珠逊色于东珠，东珠外形又次于广西合浦百蝶母贝所产的南珠。南珠圆润饱满，放于盘中可自行滚动如玉珠。”

　　太后道：“这些事，倒是有听过。”

　　粱曼真又道：“太后，您可知珍珠由贝类分泌出的珍珠质形成，而这种东西珍珠上有，它的贝壳上也有一层。而这层东西只要提取得当，便与珠粉无异。好比一条鱼，背上的鱼肉最厚，尾上的肉最活，只是口感略不同，却同是出自一条鱼身上的肉，内里都是一样的。”

　　太后愣住，从未听说还有这样的做法，用贝壳上的一层东西替代珍珠，但细细一想用鱼打比方倒是好理解了。

　　她站起，点点头：“这次算你侥幸过关，下次若再有这种鱼目混珠的事，你爹爹梁绵嗣就别想回京城了。”

　　以为太后会说要她的小命，原来，只是让爹爹与她不能相见，还好还好，家人活着，她能活着，就行。

　　唉，古代的医生不好当，医闹一个比一个强，办成了事，还要看脸色，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太后见她嘴巴嘟嘟囔囔的，复又问了一句：“怎么，你觉得委屈了？”

　　粱曼真摇了摇头，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哪敢，太后，真儿这几日，闻鸡起舞、废寝忘食、黑白颠倒，连日赶制香粉，已经困得不行，实在实在是支撑……”

　　话未说完，一个大大的哈欠打了来，然后闭着眼道：“好想睡觉啊。”

　　太后见她眼睛通红，神色恍惚，便扶着夏淑英站起，缓缓走到她的跟前，摸着她的头顶，轻声道：“这么聪明的脑子，留在慈宁宫里浪费了，放在皇帝身边去，倒是不错的。”

　　粱曼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太后，真儿只想做女医，伺候太后皇上的身子。别的一概不想。”

　　太后道：“你是聪明孩子，做女医日日能见着皇帝，做了宫妃反倒许多规矩拘着呢。你的确跟你母亲当年很像。”

　　粱曼真的母亲，在朱佑樘还是太子时，成为了太子妃的备选之人。

　　后来不知怎么的，却在入太子府前，速嫁给了梁绵嗣。

　　粱曼真心说，我老娘还是有远见的，要不然这会子跟眼前这位顶着太后虚名，却活得并无半分快活的中年妇人一样。

　　除却满头的珠翠，没有丝毫温度的点缀着枯燥的生活，活得不如一个市井妇人。能相夫教子，夜夜有丈夫相伴。

　　并且粱曼真不愿为妃，只是为了可以大大方方见白舞戈，不过嘴里还是忙着谢恩太后的宽容体恤。

　　夏淑英跟着太后走了，临走前，回首看了一眼粱曼真，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悄声道：“梁医侍还小，再养个四五年，到及笄时便不会只想着药方子了。”

　　还小？不小了。成熟的心理年龄，比谁都不差。

　　粱曼真细细的道：“再怎么长，粱曼真永远只想做医生。”

　　夏淑英惊异的看了她两眼，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登基，宫中女子有了争宠的机会，她怎么会只想做个端药的宫女呢？

　　明朝帝位传到朱厚照这一届，可以说是后宫女子最无盼头的十几年。后宫里不仅无女子得宠，更是史无前例的没有子嗣。十几个女子花一样的年纪里便这么消耗掉了所有的热情。不过粱曼真知道这些，却只能静观所有人各走自已的路。

　　没有人会相信未来像她所说的样子，即便真的一步步走到那一步，她也只能如今天这样，除自保，她帮不到任何人。

　　回去的路上，便有小太监前来知会她，如今她得搬去乾清宫的西暖阁里。

　　那儿，是皇帝平日休息之地。除却处理朝政，东暖阁是皇帝呆得最多的地方。

　　暖阁的院内，早早清扫得干干净净，门里站了一名太监，两名御药局的宫女，俱是相熟的人。罗祥穿了一身新衣，手中酸枝木的托盘里，放了了几本书。

　　扫过一遍，书面全新，边缘干净，没有被翻动过。

　　粱曼真心中暗道，这都是在藏珠阁里看过的一些古籍，当时皇帝见到时还问，为什么翻这么破的书。

　　粱曼真曾告诉皇帝，书破了，但里面所记的方子却极具价值。

　　罗祥将书送到她眼前，脸上展出一个羡慕之色，声音带着少有的恭维道：和“太医院孙院判亲自送来的，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三本全新医书古籍，藏了十几年都不曾被拿出来用过。”说着，将书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梁司药，看看吧。”

　　他说看看时，指了指书面。粱曼真随手一翻，书页上居然国医圣手之称的李月池大人做的序，后面更有院使大人并几位院判大人的名字。

　　这就相当于顶流明星给小粉丝的亲笔签名，还是签在小粉丝心爱的书上一样。

　　就差写个“赠，聪明伶俐，智勇双全，天才少女”等等鼓励之语了。

　　粱曼真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用墨用纸皆是上品。

　　罗祥道：“你猜猜这是谁出的主意？”

　　粱曼真道：“不是说院判大人送的吗？”

　　罗祥神秘一笑：“是白大人，令小的去办的，他说今日的差你办得极好，辛苦了。”

　　粱曼真暗自欢喜，眼底一片愉色，脸上却不敢太露的道：“白大人的俸禄能买这些？”

　　罗祥马上堆笑道：“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们大人自是舍得花的。”

　　这什么话？因为朱厚照，所以才下个血本吗？

　　罗祥上前，边装作给她整理古籍，边小声道：“用心给白大人办事，没事看看你这屋里有没有秘道什么的。找到了线索，别说医书，就是给你办一家医馆，我们家老大也是有这个财力的。”

　　粱曼真皱眉道：“你们锦衣卫常在河边走，终于打湿鞋了？”

　　罗祥道：“这个年代，就没有防水的鞋子。我们大人也是没有办法，入乡随俗了。”

　　粱曼真作悲切状：“白大人，可是清流。”

　　罗祥道：“十几个兄弟都指着他活呢，污水满皇城，我们想清也清不起来，再说了不浊能在这水深火热宫中活下去吧？”

　　同流合污，粱曼真微微鄙视的心道，但转念又想，制度性腐败，怪不得任何人。

　　一旁的麦冬拿书看了两页，皱眉道：“书值什么钱？字能换银子吗？不如来点我们粱曼真缺的。”

　　小宫女一指屋内：“值钱的都在里面，衣服、鞋子、糕点、新铺的丝被、还有各类胭脂水粉，并一只金钗、一对玉镯。那些全是皇上赏的。”

　　罗祥嗤笑道：“这些算什么值钱。你可知这院子，就在皇上休息的屋子后面，两个院子只隔一道门，打开来，就是一家。”

　　麦冬道：“乖乖呀，皇上居然把全皇宫最值钱的东西，放在粱曼真身边。”

　　粱曼真讶然的问：“最值钱的？你说的是龙椅吗？那东西死沉，放我这又不能当文物带走。就是把漂亮点的椅子。”

　　麦冬拿起书敲到她的头顶上，“笨蛋，他是把自己个赏给你粱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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