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快跑

　　到长安宫的时候，早有莫离带着宫女们站在宫门口候着，见辇轿到宫门口，便齐齐地行了礼。宫女们接过食盒，由珍珠带去西偏殿布菜。
　　我吩咐辇轿和剩下的人小心地回宫去，才抬脚踏入长安宫。我问莫离：
　　“皇贵妃可醒了么？”
　　她无奈地摇摇头，“娘娘自己去瞧瞧吧。”
　　算算时间，秋翠该到了，再有半个时辰孩子们也上完早课了，耽搁不得。
　　我吩咐木棉备好热水和毛巾，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床榻之上，美人的黑发高高地梳起，眉宇间英气依旧，瓷白的肌肤上带着些红晕，呼吸均匀正是好睡呢。
　　我将珠帘挂起来，才坐到她床头轻声唤她：
　　“蒙姐姐…蒙姐姐…”
　　她嘤咛一声，蜷着身子继续沉睡。
　　我又伸手去推她，她索性拉着被子蒙住脑袋。我嘴角一抽，这套路真是和我一样一样的。
　　我又学不来琳琅的精髓，只好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起床了蒙姐姐！”
　　“哎哟我的小祖宗……”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被子作出一副怕被我轻薄的模样。
　　我无辜地看着她道：
　　“起床了呀。”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身姿舒展开来，才问我：
　　“今日这是怎么了，来得这么早？”
　　我将挑好的衣裳交给莫离，才坐到一旁说道：
　　“我宫里新来了个叫秋翠的丫头，在阿捷圈出的名单里头。本来是不起眼，偏偏她抢了琳琅和珍珠的几件衣裳，才引起我的注意，还有送她到我宫中的李姑姑。这些人……也该是处理的时候了。”
　　蒙姐姐一下便看穿了我，只轻笑道：
　　“护短便明说吧，还要借我的手来料理。”
　　我小声地回她：“我拿不定主意嘛…说到底…也是他留下的人。”
　　她戴上最后一支海棠步摇，再抿了一次胭脂，才开口道：
　　“留在宫中这些年，她们也做了不少的错事，早就违背了阿简的本意。”
　　我轻叹了口气，对她说道：
　　“看在她们曾经保护过你的份儿上，不如留她们一条性命，赶出宫去就是了。”
　　“也好。不过这抢人衣裳的习惯，是断断不能纵容的。”
　　我欢呼一声，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挽着她的手臂道：
　　“姐姐最好了，多谢姐姐。”
　　她眉毛一挑，“哦？要谢我啊，不如将珍珠丫头留在长安宫照顾我如何？”
　　“不要。”
　　西偏殿已点好了炉火，圆桌上依次序排好了早膳的菜肴。这时琳琅进来福了身子道：“娘娘，秋翠到了。在殿外候着呢。”
　　“让她进来吧。”
　　秋翠进殿来，将两个食盒交给琳琅，才跪下行了礼道：
　　“奴婢秋翠，给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请安。”
　　蒙姐姐托着腮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来，只半眯起眼睛问了一句：
　　“前些日子内务府送过冬的衣裳，我亲自嘱咐了总管要将蔷薇花样式的交到珍珠手上，怎么这会子倒是穿在你身上了？”
　　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抬起头来看着珍珠道：
　　“珍珠姐姐当日将这件衣裳让给了我，怎么如今又去向皇贵妃娘娘告状？奴婢实在冤枉。”
　　珍珠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在这宫中生活十年，倒是头一回遇到一次像样的构陷。只见秋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声音带着哭腔道：
　　“珍珠姐姐要是喜欢这件衣裳，当日为何要送给我？若是您实在喜欢，要回去就是了，又何必来陷害我？”
　　我扶额。
　　这姑娘的戏委实是太多了，再与她纠缠下去，孩子们就要到了。我给珍珠使了个眼色，她走到秋翠身边跪下说道：
　　“请皇贵妃娘娘明鉴，当日秋翠说自己年纪轻，当着未央宫所有宫人的面拿走了两件衣裳，娘娘若不信，大可传未央宫的宫人们前来对质。”
　　秋翠一瞬间哑口无言，只好捂着胸口，看着珍珠道：
　　“未央宫宫人都与你相熟，自然是偏帮你的。”
　　我端正了姿态，压低了眉眼厉声道：
　　“你这是在暗示本宫治下不严？”
　　她忙俯下身子道：“奴婢不敢！”
　　这时殿外传来小桂子的声音，“皇上驾到！”
　　只见楚洵走进来，皱着眉问道：
　　“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我与蒙姐姐行礼，秋翠就跪着到楚洵的脚下，哭诉道：
　　“给皇上请安，皇上明鉴，珍珠姐姐送给我一件衣裳，又转头向皇贵妃娘娘状告说奴婢抢了她的衣裳，请皇上为奴婢做主。”
　　说罢便抬起头看着楚洵，当真是我见犹怜。
　　楚洵绕过她坐到我身旁，慢条斯理道：
　　“后宫之事向来由皇后做主，朕相信皇后会秉公办理。”
　　秋翠一急，口不择言道：
　　“皇后娘娘自是偏帮自己宫里的奴才！这宫中上下谁不知道皇贵妃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子！”
　　我们三人脸色皆是一变，周围侍奉的宫人们齐齐在殿中跪了一地，整齐划一道：
　　“请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息怒。”
　　秋翠脸色煞白满头汗珠，只将脸贴着地面身子不住地颤抖。
　　楚洵眉宇间酝酿着一股怒气，脸色阴得像要滴出水来，他正要开口时，我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背。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不再说话。
　　我抬眼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淡淡地开口道：
　　“你们都先下去。莫离留下。”
　　宫人们大气儿也不敢出，弯着身子退下了。
　　我与蒙姐姐对视一眼，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抬眼看着秋翠，厉声道：
　　“抬起头来。”
　　我看着她说道：
　　“当日你们主子将你塞进宫来，大抵也料不到会有如今的祸事。你若是安分一些，不那么招摇，我挑不出你的错处，也就让你留在宫中。小桃是你的好姐妹吧？当日无双公主从树上跌落下来，想必少不了你的出谋划策。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你们要将主意打到公主身上。多年来蓄意伤人，向大皇子施加压力，可不是你们主子的本意。”
　　她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可置信道：
　　“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楚洵扫了一眼跪在下方的秋翠，漠然道：
　　“莫离，将她拉下去细细审问。”
　　莫离打开殿门，叫了两名小太监，将秋翠架着去了。
　　这时蒙姐姐面带愧色地看着我道：
　　“苏苏，我……”
　　我不等她将话说完，就佯装忧愁将话题转移开，“宫中人都以为我为了一件衣裳将秋翠拉下去审问，这凶悍的名声传扬开去可怎么办？”
　　她眉眼舒展开来，已然会意。
　　楚洵面不改色地接话茬道：
　　“民间有话，说悍妻旺夫。”
　　我伸手就去掐他的腰，没想到孩子们正正好进殿来。
　　无忧和无虞年纪尚小，捂着嘴偷偷地笑；阿捷和阿梅见怪不怪，神色如常地走上前来；阑珊和蓦然张大了嘴巴，一副眼睛脱框的模样；叶惜小朋友走在最后，一面皱眉一面摇头……
　　我在心中哀嚎一声，懒惰凶悍之余再添一笔不顾礼法，我的形象。完蛋了。
　　“儿臣给父皇、母后、母妃请安。”
　　“臣给皇上、皇后、皇贵妃娘娘请安。”
　　楚洵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的孩子们，“免礼平身罢。”
　　珍珠和琳琅走上前来，为我们添粥布菜。我想着是不是该稍微扭转一下形象，于是我和蔼地看着叶惜问道：
　　“惜儿如今已有十五岁，可有意中人了么？”我寻思着关心小辈的婚姻大事，也算得上是温柔可亲吧？
　　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一板一眼地回复道：
　　“婚姻大事，自有皇上做主。”
　　我侧过头去和楚洵说悄悄话，“好好的一个少年郎竟被养成了老古板，实在太不应该了。”
　　他无辜地小声回我，“又不是我养的。”
　　这时蒙姐姐微微笑道：
　　“惜儿若是没有意中人，皇上也不好赐婚呐。”
　　我见蓦然和阑珊对视一眼，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嗅到了一丝丝八卦的味道。
　　于是我略略坐正了些，看向阑珊说道：
　　“惜儿的意中人只怕和阑珊一样活泼可爱呢。”
　　蓦然果然中计，脱口便出：
　　“染染姐姐温柔娴静，和我这个妹妹可不一样。”
　　说完他便捂住自己的嘴巴，低着头无视叶惜飞过去的眼刀。
　　蒙姐姐极力憋着笑，偏过头来对我说：“阴险真阴险。”
　　我嘴角也提起一抹笑意，“过奖过奖。”
　　饭桌上迎来了片刻沉默，一时间只有阑珊“吸溜吸溜”喝粥的声音。
　　叶惜看向楚洵，忐忑不安的模样。几次想要张嘴说话却又停住，只是脸色越来越红。
　　楚洵莞尔，“礼部尚书家的陆染小姐年至十四，听闻做得一手好刺绣，倒是一门好亲事。”
　　阿梅放下汤羹，开心得拍起手来，阿捷好脾气地掏出手帕为她擦了擦嘴，又将手帕放入自己的怀里——唔，这个习惯倒是从未变过。
　　我眼神略复杂地和蒙姐姐对视一眼，她同样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两个人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叶惜站起来退到桌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
　　“臣多谢皇上赐婚。”
　　这时蓦然哈哈笑着开口道：
　　“叶惜哥哥可要好好谢谢我！”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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